第二十章 朕都会考虑给你
他若不提还好,一提秦葶饭前强咽下的念头这阵子又被勾起。
只觉头脑“嗡”地一声,随后迅速将外袍解下。
无意中扫到他似笑非笑的神色,这才晓得这是他在有意唬人,秦葶怒从心起,很想骂他一句有完没完。
她别过眼去不再说话,生生隐了自己的愠怒,可不想真的成为刘二丁宽那般。
将衣袍脱下,好生重新挂回梨木架上,仔细拉平了上头的褶皱,心里倒是升起一抹愧疚出来。
从前便听村子里的老人讲过,新娘的嫁衣不能让旁人穿试,不吉利。
怪她目光短浅见识少,根本不晓得这是嫁衣,从前也见人娶亲,但没有一件红衣是这般。
“过来。”见她在木架前实在磨蹭太久,何呈奕重新坐回桌案前,扬声招她过来。
秦葶转过身来,规矩站好。
“秦葶,朕现在问你,你想要什么?只要合理,朕都会考虑给你。”这句话是这两天以来,秦葶从他嘴里听到的唯一一句人话。
从前的相守相伴,如今全部化作烟云散。
她打量着何呈奕的脸色,既知方才那句是玩笑,便猜测他这会儿心情该当不错。
二人视线对上,秦葶大着胆子又问:“是真的吗?”
他漫不经心的轻笑一声,似已在想,以秦葶这般眼界与格局,想破天又能是什么。
见他又笑了,秦葶双腿一弯,跪在地上,如那日在景星门前一般无二。轻提了一口气说道:“我什么都不要,求陛下让我出宫吧!”
自打知道那个人是皇帝之后,秦葶什么都没奢望过,什么念头便都由自己断干净了,如今入宫也好,在别苑也好,她心知肚明,这样的日子她融不进去,不仅融不进去,还随时有可能有丢命的风险。
顺从或是忤逆,皆是他一家之言。说你是黑,你就是黑的。
过去两年间,她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坊间对这位神秘而归的帝王有诸多猜测,却鲜有人知晓他消失的这段年月里,究竟以何种可笑又低微的方式存活了下来。
而这一切都在秦葶的眼中,一件不落。
这对于何呈奕来说,是耻辱,他这样心性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下秦葶。
再者,她属于山野,而非这般华丽的宫阙。
她受不了四处投来或是探究或是鄙夷的目光,受不了路过旁处时旁人见她一眼便扭身过去的窃窃私语,既想背人又不背她,既不想让她听到偏又故意让她听到。
别苑里唯二对她说话客气的女侍还是因为何呈奕的缘故。
何呈奕目珠一晃,才刚刚泛起的那点笑意立即消逝的无影无踪。
本以为,秦葶会说金银珠宝或是绫罗绸缎,再不济也是那可笑的黑驴耕牛,可她没有,非但没有,还净会说一些惹人起怒的话。
她当真,不再将他当成生命中不可缺的一部分了吗?
那个曾在月下抱着他的胳膊说要让自己一辈子陪着她的愿望,这么快就抛之于脑后了吗?
“秦葶,”何呈奕一下子正色起来,以冰凉的口吻唤出她的名字,“你当你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个低微的孤女,若不是他坠入沉泥,她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的孤女。
自己丢出去的东西,她只有千恩万谢接着的份,如何能讨价还价,她怎么敢?
“还是你觉得朕让你来京中走一遭,是为了看个热闹?”他一顿,“我知道你蠢,但没想到你会蠢到这般田地。”
“滚出去,滚的远远的,到朕看不到的地方去,最好别再让朕看到你这一张脸。”
这些话落在秦葶的耳朵里好似在警告,秦葶,别给脸不要脸。
她眼珠子轮转两圈儿,而后自地上爬起来,原本压在小腿下的裙起身的时候被踩到,使得她身形微晃,好在最后站稳了。
灰溜溜的出了殿,却一时也叫不准这是让她出宫还是不让。
随着秦葶身影的不见,何呈奕的眸色成了死一般的灰寂,今日一场,属实是让他没有想过的结局。
本以为给她一次可以留下的机会,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求着离开。
明明已经对她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这人竟是这般不识好歹。
哪怕是让她离开,她也没有半分犹豫,哭求一声也没有。
想到此,何呈奕便觉心口憋闷的厉害,当他意识到自己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之后,一下子又冷静了下来,阴森森的宽慰了自己一句:“她也配!”
秦葶出了殿后被宫人又带回了通瓒苑,却在天不亮时,又被人塞上了马车,颠簸了整整一日,在月落西沉之际,到了一处陌生地。
马车行过偏门一路朝南,最后在一处偏角停下,带她来的宫人毫不客气的催她下马车。
秦葶紧了紧随身的包袱脚落平地,这一日的颠簸当真要命,身上的骨头都像是要散了架。
“请问小哥,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态度温柔问着前方马厩里正在给马匹套马鞍的宫人。
太监们都是自小入宫服侍的,怕是都不曾想过这辈子还有机会被人这样唤一声,虽觉这称呼古怪,却也受用,再细瞧问话这人,初来乍到略带些傻气,一双小鹿似圆圆的眼睛长相可人更是讨喜。
“这里是建玺行宫,怎么,带你来的人没告诉你吗?”宫人回问道。
秦葶有些尴尬的摇摇头,一路上也没人同他说过两句话,但是被带到此,便已经明了,何呈奕是根本没打算放她走,不仅不让她走,而且通瓒苑也不让她待了。
这便是昨晚他所说的滚的远远的,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因此天不亮就被人带出来赶路,马不停蹄的塞到这里来。
“磨蹭什么呢,快点过来!”带她来此的公鸭嗓子瞧她没跟上,折返回来不耐烦的催促。
凭白弄了个这样的差事,从宫里折腾了一整日,便觉晦气。
秦葶抱着包袱只好跟上,这行宫里不知比那别苑要大上多少倍,一路跟着绕过来便觉晕头转向。
中间带她来的宫人也见了几个人,说一些秦葶根本听不懂的话,但言辞之间她听见这宫人的抱怨。
行至一处,这宫人瞧着四下无人,态度一下子好了起来,连声音也不觉压低,“这行宫啊,不比宫里,平日都由各司总管主事,新来的人,若是想被排个轻松的活计,最好的去处便是花房、织锦局、或是墨画司。”
他上下打量秦葶,“你想去哪儿啊?”
“这是自己想去哪儿便去哪吗?”——秦葶暗自合计,但未这般直白的问出口。
但确莫名对织锦局有些憧憬。
“若是可以的话,能去织锦局吗?”她好气问道。
“当然能了,我与织锦局的管事有些交情,若你想去,不还是一句话的事儿。”
“若是能如此,那真的谢谢你了!”闻言秦葶笑的越发灿然,满目真诚的道谢。
见她只是口头说的痛快,宫人有些侧目,见她有些不开窍,便又低咳嗽两声,抬手摸了摸鼻尖儿,“这一路行来,我也是辛苦。”
秦葶仍旧不为所动,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他,甚至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要银子打点的意图都顶到脸上了,秦葶仍似没事人似的,宫人便知她着实没救了,本来这趟差当的就不痛快,哪知碰上这么个不长眼的。
虽知道她从通瓒苑来,衣着也不似普通宫女,但上头总管吩咐的是给打发个差事,一想既已到了这个田地,也没什么翻身的可能,自然也不怕得罪。
“罢了,随我来吧。”那宫人脸色变的更加乌沉,也不乐意再多同她废话,将脸拉的老长,已经在心里开始骂街:“呸,不使银子还想进织锦局,你个棒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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