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晴好,徐氏与纾意早早便来老夫人院里拜见,说是有事要禀。
老太太刚用完朝食,听嬷嬷来报只觉奇怪,命人将母女二人请到前厅安坐,她更衣后便来。
“给母亲请安。”
“给祖母请安。”
“我不是说过嘛,一大早的,你们年轻小辈多睡会便是,何苦起个大早来请安呢?”老夫人满面慈爱,实则等着二人说明来意。
徐氏只答:“母亲免了请安自是疼爱,可一个月也不拜见几次,倒是过错了。”
“不瞒母亲, ”徐氏看了纾意一眼,“儿媳今日带絮絮来,是想说分家一事。”
“分家?”老夫人不掩差异,“可是出了什么事?好好的为何要分家呢?”
她是十分中意徐氏这个儿媳的,三子擅长读书,又颇有胸襟,老侯爷与老夫人合计,要为儿子聘一位意趣相投的女子为妻,可到底也有自知之明,确是不敢肖想到当朝太傅的孙女头上的。
直到三子竟然中了探花,他捧着御赐的红绫饼回家,碰见装作丫鬟偷跑出府的徐芳妤。
徐氏自小出府都是白日登车,本就不甚熟悉西市,只知家住永宁坊,入了夜更不认得路。
林三郎将红绫饼分给饥肠辘辘的芳妤,合规合矩地送她回家,只远远缀在徐氏身后,提点她永宁坊该怎么走。
徐氏兄长知晓后,扮作困苦举子试他,又向卢老尚书打听,终成佳话。
二人婚后蜜里调油,林三郎听妻子之言刻苦奋进,前途光明,只可惜,出了这样的事。
老夫人一直觉得对不起徐氏,儿子不知所踪,白白蹉跎了徐氏的年华。
“并无大事,只是儿媳到底是罪臣之女,自从去岁病后便一直想着,当时暂无心力,只得厚颜在伯府中养病。”徐氏面露哀伤,“如今身子也见好了,便想着分出去。”
“到底是我林家对不住你,三郎他……唉。”老夫人叹了口气,又道,“芳妤,我只怕伯府怠慢了你,你若是愿意,与三郎合离也未尝不可,我又怎么会说什么罪臣之女的话呢。”
“再说句不该说的,徐老太傅乃是纯臣诤臣,怎么会参与皇子之争?”
“芳妤莫要伤怀,徐老太傅定能沉冤昭雪,荣耀还朝。”
徐氏只垂着头,缓缓道:“前几日儿媳兄长来信,只说在老家谋生,做些商户生意,整日与市井小民打交道,我如今在这伯府也要时常靠嫁妆铺子为家里贴补,传出去到底于伯府名声有损,只怕拖累了二伯的官声和小郎君们的前途。”
“若是亲家艰难,我自然也能帮衬一把。”老夫人说着便要让嬷嬷取财帛匣子来,“当时亲家不嫌老侯爷行伍出身,愿将女儿下嫁,若是此时分家,才是真的于我伯府名声有损。”
纾意见退一步无望,只得沉了脸:“祖母可还记得祖父在时,曾与定远侯府定下婚约?”
“记得,只是定远侯如今缠绵病榻,另结卫家的小郎君或小娘子也可,到底未成写了名姓的婚书,哪怕是作废也没什么的。”
“可二伯母前几年处处拿婚约为二姐姐垫脚,如今见侯爷昏迷不醒,怕耽误二姐姐婚事,便将这婚约甩在了我的头上。”
老夫人从未在这孙女面上见过如此寒凉的神情,她沉了脸色,吩咐道:“去请二夫人过来。”
徐氏原是不知这一出的,听了这话心头一跳,纾意伸手覆住阿娘的手背,让她安心,待会便能说个分明了。
张氏这几日正春风得意着,宁昌县主选了吉庆日子,又请娘家长嫂上门来纳彩,眼看着就在三日后。
她迫不及待,请了宫中放还的绣娘早早地为林绮月裁制嫁衣,今日正选花样子呢。
“二夫人,老太太有请。”
这倒奇了,不年不节,老太太是不爱见人的。
“母亲可说了何事?”张氏放下花笺,谨慎道。
来请人的妈妈只是笑笑:“说是有事与二夫人相商。”
莫不是想提前为月儿添妆?
张氏心里喜滋滋的,连忙将林绮月也喊了来一会好向祖母道谢,她扶着周妈妈的手,一齐跟着去了老夫人院中。
一进屋内,便见徐氏与纾意母女二人在堂上安坐,面上笑意霎时散尽了。
她与女儿对视一眼,莫不是被西府的知道了?
“给母亲请安。”
“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将张氏母女二人方才的神色尽收眼底,只开口道:“坐吧。”
“昨夜梦中见到了老侯爷,他似有怨怼,说是为何还不履行与定远侯府的婚约?教他成了失信之人,无颜面见老友。”老夫人只叹口气说。
张氏心头一跳,只道:“公爹想必是有所不知,小定远侯正病着,如何能定亲拜堂呢?”
“唉,小定远侯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实在是可惜,我本想他和月儿能成一段佳话,”老夫人抚着心口,一副惋惜的模样,“白白耽误了好亲事。”
“母、母亲这是怎么说的,月儿已与淮阳县侯萧家的小郎君定下了,不日便要来纳彩,怎么会和定远侯有亲事。”张氏抓着林绮月的手,让她莫要急躁,自己手心却是汗意淋淋。
“那按你说,这亲事该如何是好呢?”
张氏咽了咽,缓缓道:“定远侯吉人自有天相,凯旋后养了一年的伤,想必定要大好了,照我说句难听的,三叔流落在外,砚儿年幼,三房没个男丁支撑的。倒是可以与意儿定下,也好做个依靠。”
徐氏心头压着气,她本就虚弱,现下只得服下雪参丸压制。
纾意面色如常,倒教张氏眼神飘忽心虚不已。
“我道你怎么开了窍,放下定远侯另结姻亲,从前到外头胡乱攀扯定远侯和月儿,现下见定远侯没了前途,便要将这婚事甩到意儿头上!面子里子都想占全了?”老夫人摔了茶盏,只溅出来泼了张氏满裙,碎瓷迸开,让林绮月失声叫了出来。
“自己亲生的女儿舍不得蹉跎,倒教侄女儿来受!”
“天底下竟有你这样当主母的!”
张氏慌了神:“母亲这是从哪听来的?儿媳何曾存了这样的心思?”
“你当我不知?从前你赴宴时只扯着二府婚约做谈资,我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见定远侯昏迷不醒,你竟直接搬出意儿的名声来说嘴?”
“她也是咱们府上女儿家,不是你用来遮丑的幌子!”
老夫人字字如刀,说得张氏满面赤红,直直拉着林绮月跪下:“母亲息怒!是儿媳糊涂、是儿媳糊涂!”
“祖母息怒!”林绮月是个绣花枕头,见此只会团团缩在母亲身后,再多的话也没有了。
老夫人院里嬷嬷侍女们来去围看着,心下也不免有些鄙夷。
好歹是伯爵夫人,这般行事,竟是事理都不通的模样。
张氏满面的泪:“是儿媳想岔了!真真没想那么多,儿媳只怜三房无依无靠,定远侯府是三代的良将,定能好好呵护意儿啊!”
“不是什么刻意让意儿受苦!是儿媳好心办了坏事……”
老夫人冷哼一声,侧身接过新茶,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张氏泪也不抹了,四下看看,膝行至徐氏脚边,直往上攀扯,教吴妈妈使劲扯了起来,连徐氏裙角都没摸到。
“伯爵夫人尊贵,又是二嫂,我们夫人如何受得这一跪。”
张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支吾半天。
林绮月从出生起,就未见过母亲这般局促的样子,想来她母亲想要做什么,就没有不顺的。
她也慌了神,只能跟着母亲向纾意“四妹妹、四妹妹”地唤着,生怕自己的婚事泡了汤。
“上月伯母遣人来,对西府多番‘关怀’,时刻贴身照顾,侄女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不知,伯母在外为我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纾意面若芙蓉,张氏只觉她此时如同恶鬼一般。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是、是好亲事,意儿,伯母是为了你好啊,一心疼你爱你,只怕你的婚事耽误了……”
张氏惶急着句句剖白,纾意却不耐心听了,抿了口茶。
“伯母,事已至此,我与阿娘今日也懒得争什么对错,只一句话,还是分家吧。”
“什么?怎的要分家了?”张氏嗫嚅,脑袋里却只想着搭上定远侯府的事,分了家可就钳制不住她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从前她只知张氏有些市侩,眼皮子浅了些,原想着当了伯爵夫人,怎么也能习得几分大家之气。
没想到,如今竟做出算计自家人的事了。
“你自己也知道名声重要,当初就不该将婚约满京城去说!懂得护着自己儿女,却不惜毁了侄女的前途。”
白玉京内结亲本就看重两家门户是否能在朝堂上互帮互助,再不济也得有前途有贤名,纾意本就失了父亲依靠,外祖家也获罪,不替侄女撑腰便罢了,再还上外头这样攀扯,哪里还有好郎君愿意娶纾意过门?
“芳妤,意儿,我看分家的事还是暂缓缓罢,此事是二嫂不对,让她跟你们赔罪,好好补偿一番,此事再不会发生!”
老夫人还是心疼自己的三儿媳,且为林家育有一女一子,都是聪明健康,放在跟前也是个念想。
张氏心里只恨出了血来!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今日让她在婆母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连老夫人院里的侍女都能看她笑话!
定不能放过她!等她求到太后慈诰……
她可是主母,老夫人年事已高,还能在这作威作福几年?今后这通府都听她一人的话!庭院深深,关起门来还怕没有手段磋磨这孤儿寡母吗?
今日就低一回头罢,来日一一都找补回来!
一定要将他们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