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意回屋后便倚在窗下看书。
《山川游记》是前朝名仕所写,记录了他十几年来遍游名川大山的经历,其中景色栩栩如生,各地风情尽收眼底,是父亲在她幼时最爱给她读的。
纾意也十分喜欢,若是能像这位名仕一般遍游大好河山,该有多快活呀。
她轻巧翻过一页,只听似雪来报:“娘子,卢娘子身边的桃酥来了。”
半月前飞花宴上雪浓曾说为自己备了一份礼,想必今天也是为了这个来的。
“快请进来。”她放下游记,抬眼看着屏风外。
桃酥似乎还领着几个侍女,只是未曾带进内室。
“意娘子,”桃酥满面喜意,行过礼后又说,“飞花宴上我们娘子说的礼一直记着呢,今日备好了便着奴婢送来。”
说着便取出一只匣子,请纾意打开。
“这是……”卢雪浓送礼从不重包装,向来让桃酥塞在衣襟里或提在手上,如此倒教她好奇了起来。
桃酥只是笑,说着一定十分有用。
纾意打开匣子,里头是几张契纸,不是身契,而是按半年一签的佣契。
桃酥道:“崔家郎君在大理寺供职,从前查案查抄,难免入女眷内宅探看,便请了一些女子做女捕,个个都是壮实的练家子,既免得落人口实,又可处处方便。”
“我们娘子知道了,便问能不能请这些女子来府上做女护卫,崔郎君请人问过,便选了四位来,也带了佣契,好帮帮意娘子处理庶务。”桃酥一边说着庶务,一边眨着眼。
这些女子在大理寺内都是有职位的,若是查案不涉及女眷,也不拘着她们空闲时自行寻些挣钱的营生,只向上禀告一声便是了。
前几日阿娘院里的妈妈来报,又发现东府的婆子来西府鬼鬼祟祟,正愁人手不够,雪浓倒是帮了这个大忙。
纾意十分惊喜,只道:“真是再好不过了,请进来我见见罢。”
桃酥福了福身子,回首击掌,立在院里的几位女子便依次而入,瞧着都打扮做普通侍女模样,气势却截然不同。
纾意问了问她们从前做来历,工钱几何之类,她们便自行介绍起来。
“妾原是漠北边陲小民,家父从军战死,与阿娘无枝可依,幸而定远侯爷庇护军士遗眷,便让我们有了这个去处,既可习得拳脚功夫,还可奉养阿娘。”
“妾原是屠户女,前些年家乡洪水,只剩我与幼妹相依为命,承蒙侯爷恩德,已做女捕三年,如今也能撑起门庭,供妹妹上女学了。”
另两人也是近似的身世,且都做过几年的女捕,耳聪目明身手上佳,纾意十分满意,即时便定好薪酬,在佣契上签下字,只等她们几人签印。
四人轮流每旬歇息两天,守好西府的门户,留意来往生人,有时出门跟着便是。
纾意唤来缀玉,领这些女护卫下去安置住处细软,又给桃酥装了一匣杏脯毕罗,“替我谢谢你们家娘子,只告诉她,新婚我定送她一份好礼。”
桃酥嗤嗤地笑,请纾意遇到难事定要告知自家娘子,便行礼告退了。
定远侯府仍是一派安静落败模样,有军士守卫,只每旬有太医领着药侍例行诊治。
太医由长随领至正院主屋内,便严严实实关上了屋门。
室内晦暗不清,药味弥漫,太医径自行至拢了重重纱帐的榻前安坐,药侍绕过床榻,随人进了后头的密室。
官绿净色纱屏后隐约透着人影,他方才搁下笔。
“侯爷,人已收下。”那药侍一脸恭敬,实则是位军中近侍。
“那边呢?”卫琅坐在书案边翻阅邸报,灯火摇曳,在他低垂眼睫上撒上细密薄金。
烛焰金芒投在他眼中,似鹰隼一般。
“意料之内,安王求娶扶风郡公之女为正妃。”
卫琅神色未变,何止呢?安王还暗自一同勾结右武卫大将军和函州刺史等三地刺史,只言待成事后许以高位,更让家中嫡女入宫为妃繁衍皇嗣。
以虚无缥缈的未来太子外祖为饵,可不能尽揽这些世家大族的鼎力相助。
世家之所以为世家,正因为盘根错节,把儿女婚嫁当做拉近关系的钩锁罢了,即使赌错了,也能用一句外嫁女不连本家的话保全自身。
“由他去吧。”反正贤王知晓此事,定不会坐视不管。
他放下邸报起身,玄黑衣摆垂落,勾勒出英挺矫健的身姿,仿佛蓄势待发的豹子。
却并无传闻中箭毒落马昏迷的模样。
他前世从漠北大捷而归,中了带毒流矢,一头栽下马来伤了后脑。
后来才得知,这流矢并不是漠北外族残兵苟延残喘,而是自己人刻意为之。
二十出头的年纪,本该在战马上保家卫国,却从此便戛然而止。
安王大肆清洗白玉京内朝臣,先一计妄议立储扳倒徐老太傅和贤王;再勾结左右武卫、三地刺史,安插宦官,领兵径直破了宫门,逼迫皇帝写下禅位诏书,更当着他的面勒死中宫皇后,要尊自己母妃淑妃为唯一的太后。
而卫琅只能躺在仅有富贵空壳的定远侯府里,娶了同样身不由己的林纾意为妻。
他掌中细细摩挲一根海棠红的轻软发带,神色是近侍从未见过的温柔。
眼前渐渐浮起他前世纾意的娇美面容,在榻前为他读游记,陪他去院中赏花,二人一同赏诗作画……
终是亏欠她太多。
他要将前世给不了的呵护爱意,一并捧给她。
卫琅敛了神色,眸中似凝春冰,将封漆印好后对那近侍说:“把此信递给贤王。”
“是。”他恭敬接下,放进药箱的夹层中躬身退下。
太医看完诊后便领着药侍回宫中向皇上复命,只是看他面色愁苦,想来是定远侯并未有起色吧,也是个磨人的差事。
外园扫撒的仆役退后躬身让路,偷偷瞄了瞄太医离去的背影。
琳琅阁的苏掌柜是位秀丽女子,精明干练,诚信踏实,但凡有交际的同行无不是赞赏有加。
她拢了拢耳畔鬓发,归置披帛,带着一只首饰匣子由缀玉领进了安平伯府的门。
“见过东家。”苏掌柜和纾意见礼,面上是大方的笑意。
“近日制新首饰的人家众多,辛苦苏掌柜了。”纾意放了茶盏,“快请坐。”
“哪里哪里,还是东家的图样精美,但凡有客人来,无有不夸的,都说是白玉京内难得的好巧思。”她说着捧上那只首饰匣子,“还请东家过目,这新样子做的可好?还需改动否?”
联珠将匣子捧给纾意,又给苏掌柜上了好茶好点。
那匣子里是几样新式宝钿花钗,并几样珠链,底下压着的,却是几张写了白玉京内屋宅详情的花笺,背后画的是首饰图样。
好茶,苏掌柜捧着茶盏慢慢品,只等纾意过目。
第一家在嘉会坊,原是尚书右丞屋宅,丁忧三年,便先将宅子租出去。
与安平伯府就像东西二市的间隔,周边清净,左右是御史刘家和千牛卫中郎将杜家,虽说周边都是朝臣较为安定,只是想购得此处,家中并无官身的需得费一番功夫。
第二家在安乐坊,与定远候府同在一坊,也不知是为何,一直无人安置进去。原主人家是外放做官的,纾意想了想,安乐坊在几个公主国公府前头,这宅子勉强算是沾了点皇亲国戚之邻,想必安全也是有保证的,只是不知是否能买得。
第三处便是荣顺坊内的富户宅邸,原是这家主君过世,儿女众多,只闹得分家卖了宅子。虽说在城西,但四邻都是沾着朝廷里的关系在白玉京内做生意的,她们买下也未尝不可。
“东家可满意?可需妾拿回去改改?”苏掌柜放下香茶,唇角噙着端庄的笑,像是在问首饰这次做得如何。
“我还需再琢磨琢磨,过几日去铺子上与苏娘子商议吧。”纾意只把那几张笺子扣在桌面,取了珠翠首饰来看。
苏娘子起身行礼:“正是各家置办首饰的时候,东家还请快些,错过便赚不得银子了。”
纾意自是明白,点了头后着缀玉请苏娘子去玉楼喝茶听曲,便拿着花笺去母亲院里合计。
徐氏知道了女儿要买宅子,便想到纾意是想分府别居,她伸手接过那几张花笺仔细琢磨起来。
“最妥当的便是这嘉会坊的宅子,只是我们就算借了赶考之名,也是要刨根问底地查的,周围都是朝臣,右丞怕是不会应允。”
若是借了安平伯府的名头赁下此处,又难免风言风语,教东府知道后更是处处麻烦,此处还是算了吧。
“安乐坊的空宅看着倒是处处合适,位置也好,周围坊市不是宗室便是富户,只是不知为何一直空置?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还需去查问一番。”徐氏略略思忖,还是选了荣顺坊的富户宅邸。
纾意只双手托腮,支在桌上看着阿娘笑。
教她这样盯着,徐氏佯装不悦,笑着抬眼看向纾意:“小滑头,你早就瞧上这处了?”
“嘿嘿,我这叫与阿娘心有灵犀,”纾意坐直了身子,缓声道,“一是这家人要分家,急着脱手,咱们不用在价格上掰扯;二是富庶人家的宅子,布置自然精美,也不用咱们多费心思银钱去修葺。三是四邻大多为京内商户,咱们经营起铺子来也更顺畅些。”
如今已是如此境地,哪在意自己是官家娘子,论什么士农工商。
徐氏笑笑不语,可这要闹分家的宅子,且得有的折腾,不过也教纾意见见场面,好应对自己家里分府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女捕是私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