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玉与联珠拎着食盒,进了徐氏院里。
肉糜时蔬粥、笋蕨馄饨、鲜虾烙饼、菌菇肉包,西府的厨娘子手艺精巧,做得样样美味,仅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连几碟子小菜都十分开胃。
今日小郎君林砚清不让乳母喂,还要为徐氏和纾意布菜。
他个子小还够不着远处的粥汤,便扶着扶手跪在椅上,小大人似的正色道:“阿娘想用什么?”
乳母伸手虚笼在他身后怕他摔倒,徐氏看着直笑:“阿娘用笋蕨馄饨。”
“好!”小砚清伸长了胳膊,取来碗盏,缓缓为母亲盛了一碗馄饨,双手摆到母亲面前。
众人看得忍笑,小郎君一板一眼,实在可爱。
“阿姐想用什么?”小砚清转头看向林纾意,一脸正色。
“阿姐想用粥。”
“好!”他又颤巍巍为阿姐盛了一碗粥,叉手行礼,“阿娘阿姐慢用。”
徐氏与纾意忍俊不禁,听小砚清的乳母道:“昨日卢府请了教习嬷嬷,咱们小郎君跟着一块学了,嬷嬷只夸咱们小郎君聪明孝顺呢。”
“咱们二郎真乖。”徐氏又问他想吃什么,盛了摆放在他面前。
小砚清见了,又想爬起来叉手:“多谢阿娘。”
屋里众人皆笑,徐氏又说:“咱们一家子吃饭不必如此,清儿学得很好,只记在心里便是,平日便免了。”
“嗯!”小砚清自己取来虾饼吃,小腮帮子一鼓一鼓。
“絮絮待会去赴宴,多带几个人吧。”徐氏看着自家女儿,有些忧心。
“阿娘放心,都安排好了。”纾意为母亲取了一只烙饼,安慰笑笑。
用完早饭后纾意回自己院中更衣。
今日她选了一袭水绿的衫裙,诃子颜色比下裳更深,上头用同色丝线绣了一团海棠团花,远看素净,近看却有清浅流光。
纾意坐在妆台前由联珠挽发,敛了眸子便看见修过的海棠玉簪花,戴便戴吧,反正已经着人细细看过,也不会出什么事。
联珠手巧,为她挽了个朝云近香髻,额鬓几缕碎发散落,髻底簪上海棠花簪,另一侧则斜插一支银累丝蝴蝶流苏簪,颤巍巍随她而动,仿佛活过来一般;髻后点缀着几支镶了珍珠的小蝴蝶,既不会太过素净,想必也不会抢了东府二姐姐的风头,免得伯母再来生事。
面上未施脂粉,仅在眼尾颊边点了些胭脂,再上口脂便成了。
纾意起身,裙摆垂坠更显她身姿曼妙,联珠为她系上卢雪浓送来的海棠红荷包和同色的发带,穿上广袖纱袍,再挽上满绣海棠花枝的披帛,一身疏密得宜,各处都相得益彰。
自家娘子穿戴虽简单,却真如海棠花仙一般!
缀玉联珠两人转着圈地瞧,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好啦,快别看了,”徐氏的陪嫁吴妈妈进门来,“见天在小娘子面前呆着,还嫌看不够不成?”
两人捂着嘴嗤嗤笑,退下去取娘子出门用的扇子帕子等物件了。
“娘子,这东府连日里刺探,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夫人很是忧心。”吴妈妈为纾意理了理发髻衣襟,目光中既是关怀又是担忧。
“不必担心,还请妈妈好好陪伴阿娘,”她将吴妈妈的手握在掌心,轻拍了拍,“既是不知,才更要打探一番。我今日出门,妈妈更要守好门户,照顾好阿娘,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是,奴婢省得。”吴妈妈行了一礼,“定会守好夫人和小郎君。”
纾意颔首,让缀玉今天守好院子。
此次出门带了联珠并如霜两位侍女,又选了两位可靠的妈妈去府门外套了车,提裙往东府去了。
如霜有些不解:“联珠姐姐同我说,今日巳时初刻大夫人着人来接咱们,为何要提前去呀?”
“提前去才好,许久没去东府给二伯母和二姐姐请安了,今日便一道去了吧。”
“原来如此,奴婢粗陋了。”
想必张氏此时定在女儿院中,纾意便直接去了林绮月院里,还没进去,已能听见侍女们的声响。
纾意一身清雅的水绿,缓缓进了院门。
只见侍女们翻箱倒柜,将许多鲜亮的衣裙都搬到院中熨烫,由廊下安坐的二夫人亲自来挑。其余捧首饰的捧首饰,找丝履的找丝履,烧水的烧水,活像过年一般忙。
原是因备好的衣裙是绯红绣金丝的,本就是鳞波纱做底,金丝还绣得比寻常更多更密,今日日头又好,太阳一照更扎眼了,光芒灿灿,直教人不想多看一眼,这才不得不另寻别的衣裙。
张氏在院里一片花团锦簇中看见一抹突兀却清新的水绿,不由停了吩咐的嘴。
众人等着听差事,骤然停了便顺着张氏视线回头,看见那婉约的身影。
“见过四娘子。”
“给二伯母请安。”她颔首,耳下的粉色琉璃坠子轻晃,更显她玉颈修长。
张氏觉着,她还算懂事,远远看着衣裙素净没个花朵绣纹的,也没插戴什么钗环,知道自己是来给月儿作衬,心下不免踏实了些。
又扯出一抹笑来:“意儿这就来啦,唉,不是说到时我去接你吗?可用过朝食?”
“已用过了,伯母带我出门赴宴,怎敢让伯母和姐姐等我呢。”
说着又招手让纾意上前来,和蔼道:“我这还忙乱着,不好招待,你与我一同坐,等等你姐姐罢。”便让身旁的妈妈搬了绣墩来。
可看纾意一脸温婉羞怯地答应,是十分好磋磨的样子,缓缓上前,张氏刚踏实的心又有些烦躁起来。
这丫头,平日便十分出众,怎么今日一看竟如此……如此打眼?
联珠与如霜跟在纾意后头,眼睛却在看院里的婆子,路过一人时,联珠用肘部碰了碰如霜,如霜借着撩鬓角,看清了那婆子。
正是在府外偷偷跟着联珠的那个。
如霜双手交叠,肘部蹭过联珠的,二人明了。
纾意落座,张氏扯过她的手来,“本已穿戴好了,只是这衣裳被个没用的小婢泼了盏茶,现下正寻新的呢,一团忙乱,倒让意儿见笑了。”
“伯母说的哪里话,过长公主府赴宴自然是要样样周全的,时候尚早,让二姐姐静心妆扮就是。”
小丫鬟奉上茶盏,纾意接过对她笑笑,捧至鼻尖轻嗅,氤氲的水汽衬得更是眉目如画,小丫鬟脸一红,躬身退下了。
张氏让侍女们将熨烫好的衣裙置于日光下,比对着哪一套更加打眼却不光华刺目,看来看去还是选了件嫣红银丝芙蓉绣纹的,又选了几样光泽温润的珍珠首饰,着人送进内室让林绮月换上。
侍女又收拾了藕荷色的广袖纱袍和深雪青的披帛,想一同送进去,却被张氏拦下,换成了洒金海棠红的。
林绮月在内室由侍女服侍着穿衣,透过窗纱却看见纾意清丽的侧影,从前便存下的嫉妒不由又钻了出来。
老安平侯以军功获封,其实也没什么家学渊源,长相也是英武朗阔,可她总觉得,这样英气的特点长在她脸上便是格格不入。
她想要的自然是楚楚可怜、温婉姝丽,像那话本之中眉眼含泪,一回眸便能让郎君们怜惜的娇弱佳人。
可林纾意就不一样了,没得祖父的英气,却极像她那个克死三叔父、又克了自己全家被罢黜的灾星娘。
林绮月心里头嫉恨,自从徐氏嫁进来,祖父便不喜欢二房的人了。明明都是一家子骨肉,自己不过去徐氏房中拿几支钗环几块点心,就算不小心碎了一只美人斛,这又怎么了,府里难道还缺这点银子吗?
祖母也嫌自己不该,三叔父也不疼爱自己了,定是这徐氏吹的枕头风。三叔父官越做越大,自是他自己有本事,跟徐氏什么关系?怎么都夸起她来了。
她面上表情变了又变,不由又想到现下三叔父没了,徐氏自家也倒了,还病病歪歪一副要断气的模样,还不是得仰仗二房才有檐角给他们蔽身,又笑了起来。
替林绮月梳妆的侍女看得心惊,怎么月娘子今日一会恨一会笑的。
林绮月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要不是娘说面子上得过得去,还要拿捏着徐氏,林纾意才会乖乖替她嫁去定远侯府,她早就日日去折腾她了。
侍女们为她梳好妆,她自己挽上洒金的披帛,取了把白玉柄的团扇,摇曳着出门去。
“二娘子真漂亮。”
“是呀,这次宴上定是大出风头。”
门外侍女妈妈们句句夸着,张氏听着眉眼舒展,连忙作出慈爱的样子,一手一个,携着林绮月和林纾意出门赴宴去。
定远侯府仍是那副空寂模样,一位黑衣近侍拎着提篮,像是进主院为尚在昏迷的定远侯擦身。
他进了屋内密室,禀告道:“侯爷,前几日窥视的眼线还需留着吗?”
纱屏后传来流水之声,像是侯爷正为海棠花枝添水,近侍只能看见他朦胧侧影和一抹娇嫩粉红:“不必,由他看罢。”
卫琅知道,那是张氏花重金贿赂来的,一个洒扫仆役而已,没什么打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