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苒之一说到正事,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抬头望向陆韵儿:“韵儿妹妹,可有怨我?”
陆韵儿自然知道她话中含义,从户部尚书正二品,变成博士从八品,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事被降了职。
“不怨,我猜苒之姐姐所举,也有陛下之意。”陆韵儿笑了笑,像是看透了似得,继续道:“一为举贤任能,二为反腐倡廉。”
因为陆韵儿知道这当今的女帝,本是前朝的九皇女慕月,仅因她出身冷宫不受宠,每天受尽各种折辱,上有兄弟姐妹的欺凌,下至狗奴才的不敬。
她苟且偷生,蛰伏数年,经朝阳门之变,最后踏着至亲的血肉登上九五之尊之位。
帝王之争向来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放眼历史,手刃至亲,谋朝篡位的帝王不在少数。
而这女帝之所以能称帝,自然少不了背后一位重要人物,现今仅有且唯一的异姓亲王,那就是云亲王苏白。
云亲王苏白是来自云南国的一位质女,这云南国国土虽小,但人杰地灵,物产丰富。
每年往这前朝女帝献供不少金银珠宝,其目的只求国泰民安,太平无事。
然而这前朝女帝嗜好奢靡之风,贪得无厌,欲海难填,她背信弃义,着手下令发兵,置云南国百姓水深火热,性命于不顾,将云南国强行霸占据为己有。
一个灭国之仇,一个忍辱负重,这也导致了苏白和慕月二人惺惺相惜,相互合作一起推翻这决疣溃痈的王朝。
不过,这女帝登基以后,大刀阔斧整顿朝野内外,集中人力、财力、兴修水利民生工程,颁布各种商业,教育政令等。
例如,允许交易市场自由买卖,男子可以上学等,每件事都是真真实实地在为百姓谋福祉。
确实是一位仁厚礼贤,勤政爱民的明君。
这也是陆韵儿任户部尚书以来,甘愿不辞劳苦,亲力亲为处理公事。
然而,毕竟前朝腐败之风严重,又有许多的掣肘之处,不可能连根拔起,就算连根拔起,也得有能者居之才行。
当下关键所在便是人才培养的问题,其次便是教育腐败的问题。
这国子监乃是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必然首当其冲。
韩苒之微微一笑,由衷地称赞:“韵儿妹妹果然聪明!”
随后她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紧紧地握着茶杯,正色道:“你也知道,我出生寒门,这求学入仕的之路极为坎坷,更知道从有万丈豪情,独叹栖身无地的心酸。如今陛下所举亦是我心中所愿,但……必然会陷入一番困境,我知韵儿妹妹知书达理,柳絮才高,可否愿意…...”
“愿意,韵儿妹妹荣幸之至。”陆韵儿当然愿意,这种空有报国志千里,恨无长剑刺苍穹,可怜寒窗苦读十载,却无法榜上有名的壮志未酬,就应该得以重视。
听到回答后,韩苒之暖暖一笑,心底的嫣然韶光凝聚于明丽的眉间,举起茶杯,“来,我们以茶代酒,喝一杯。”
这时,刘澜在一旁轻笑道:“得得得!果然三人的聚会,就我是多余的。不过,你俩放心,由本将军在国子监为你俩保驾护航,没人敢动你们分毫。”
后面半句话,她的语气变得几分轻狂,外表看起来好像放荡不羁,但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不容小觑。
陆韵儿一愣,“澜姐姐,你也会去?”她怎么没听说呢?
韩苒之解释道:“刚刚你晚来那会儿,她临时起意的,也不知道这祭酒大人会不会……”
刘澜突然一笑,短暂而毫无征兆,语气中带着狂妄不羁之意,“凭我刘少将军的威名,这祭酒大人怎么也得给我个面子!”
接着她嘴角一勾,换成一张坏坏的笑脸,“再说了,这国子监不是有男院嘛?我怎么也得去瞧一瞧?不然这春天到了,百花盛开却无人欣赏,这些鲜花不得多伤心呐!”
陆韵儿与韩苒之相视一笑未语。
恐怕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此时,云亲王府灯火通明,王府上下人人提心吊胆,忙成一团。
清华苑内。
苏清晚现已清醒,乖巧地躺在软塌上,那双丹凤眼却黯淡无光没有焦距,深暗的眼底充满平静。
小园看着安静的有点不像话的小世子,心里不由又地愧疚自责几分。
回想当时找到小世子时,只见小世子浑身湿透,可怜兮兮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披盖着一件女子的外衫,而小世子死死盯着手里紧攥着一把没有署名的折扇出神。
保持缄默至今。
紫檀雕牡丹花纹的屏风外,站立着一位年逾四十,正值壮年的女子,身穿黑色金纹的蟒袍,未说话,却散发着不言自威的压迫感。
当下她明显眼中化不开的浓稠墨色快要迸发出来,满身的戾气难消,令人生畏。
一名女医官谨小慎微地跪在地上,咽了咽口水:“回禀云亲王,小世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加上受了寒,配上几副安神药和伤寒药,休养几日便可。”
云亲王一直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微动,“下去吧!”
随后一名侍卫前来禀报,“回禀云亲王,伤害小世子之人,已经全部抓到,现已关进大牢,而所救小世子之人现未找到。”
然而,屏风外的话悉数落尽苏清晚的耳中,他迷离的目光里似乎荡漾起一片水色。
云亲王面容深沉地挥了挥手,侍卫便退下,他绕过屏风后,冷冷的目光犹如利刃般地扫了一眼小园,小园立马诚惶诚恐地离开。
因为他知道,若不是有小世子替他挡着,他脖子上挂着的脑袋,此刻早已被云亲王挥刀斩下。
云亲王望着面色苍白的小儿,原本正颜厉色的脸庞,在明黄的烛光下变得柔和几分,微微湿润的眼中既有疼惜又有一丝痛苦。
良久,她才缓缓出声,语气也软下几分,“你为何不听为娘的话,为何屡次偷偷溜出去,若是这一次……”
“正好,我也想爹爹了。”苏清晚面无表情,好似毫无生气的潭水,充满死寂。
一句语气轻飘的话瞬间刺痛了云亲王内心某处,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拳头紧握似乎在隐忍什么,片刻之后放下,不容置疑道:“休息好后,便去国子监男院上学。”
随即转身而去。
苏清晚鼻尖一酸,眼眶越发红润,漆黑的眼眸中渐渐涌起一层水汽。
他立马翻身朝内蜷缩在一团,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狗,看起来可怜极了,令人忍不住想要把他抱在怀里,百般疼惜呵护一番。
随后,他唤小园进屋交代了几句,小园便熄了灯,轻声关门退出去。
房内渐渐安静下来,与黑暗彻底同为一体。
苏清晚一人睡在房中,渐渐地越睡越不安稳,可他无法醒来,仿佛被囚禁在无尽的黑暗中,任凭他如何走,都只有望不到头的空旷与黑暗。
就在他绝望无助时,忽然耳畔响起爹爹的熟悉声音。
“晚晚,晚晚。”
那声音是他再熟悉不过来了,那是他日夜思念的声音,这是爹爹给他取的乳名,没错!这是爹爹在唤他。
苏清晚呼吸急促,丹凤眼眼尾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整个心头像烈火灼烧一般,压抑着心中滚烫的情绪。
他寻声望去,眼前的黑暗被一束光亮劈开,而他夜夜思念的爹爹,面带温柔的笑意地站在那束圣洁的光里。
苏清晚终于崩溃,眼中的泪水下一秒全部倾泻而出,他含着热泪朝着那束光跑去,一站在光里,周围瞬间变成了往日与爹爹相伴的场景。
爹爹坐在后花园正在一针一线给他做衣裳,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我的晚晚真是个小淘气,这又是跑哪玩去了?快过来,让爹爹比划比划,看看是大了还是小了?”
苏清晚乖乖地走过去,可每走一步他脚上好像挂着铅似得无比沉重。
“呀?我的晚晚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快告诉爹爹,爹爹给你撑腰。”
苏清晚委屈巴巴道:“是娘亲,是娘亲欺负晚晚。”
“好,爹爹这就找你娘亲算账去!”爹爹无比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微笑着离开。
苏清晚突然意识道什么,着急地大喊:“爹爹!爹爹别走!”
话音刚落,四周一片黑暗。
突然回到九月百戏团表演的火热画面,苏清晚和小园被拥挤的人流冲散,孤身一人的他被三个市井泼皮缠上,他吓得慌不择路四处逃跑。
只见周围越来越来黑暗,越来越安静,而身后三个泼皮死死追着他,他一不注意掉进流苏河中。
流苏河的河水刺骨奇寒,针尖般的寒意顺着他四肢百骸往骨髓里钻。
不会泅水的他,只能等死。
渐渐地周围变得很安静,窒息感迎面而来,紧紧扼住他的喉咙,他五感在慢慢尽失,整个身心往下坠。
苏清晚只记得就在他闭眼的前一刻,一个模糊的影子带着圣洁的光辉向他奔来。
此时的他知道,原来还有除了爹爹以外的人,像爹爹一样奋不顾身地朝他奔去。
等有点意识时,他始终看不清那面庞,见那人要走,苏清晚急了,伸出手想牢牢抓住那人。
他激动道:“你是谁?你别走!告诉我你是谁?不要走!……”
苏清晚倏然从梦中睁开双眸,他的手僵在空中,发现是一场梦,良久才将手放下。
他满眼的落寂,黯然失神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绝望之色,仿佛他的灵魂有着难以抚慰的伤痛。
苏清晚赤脚走下床,借着柔和的月光来到衣柜旁,将手放在那件整齐叠放的外衫上,一点一点地抚摸着绣在衣衫上的那朵白色玉兰花。
他无比餍足的脸上绽放如鲜花般明媚的浅笑,慢慢荡漾开来,泛着眉梢处。
随后,苏清晚抱着那件衣衫重新回到床上,极为珍贵地枕在怀里,伴随着一股好闻的幽幽冷香慢慢睡去。
这后半夜,月白风清,安宁静谧。
苏清晚睡得十分安稳,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