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原皇宫,蓬莱殿,重阳夜宴。
帝后坐于上首,宾客群臣皆分坐两旁,大殿里鼓乐齐鸣,只听得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华美的宫灯将这蓬莱殿映得满室金碧辉煌,宾客们举杯推盏、觥筹交错,宴会氛围一片其乐融融。
在这之中,坐于帝后下首的昭宁公主却有些心不在焉,手里的银著在那清笋上戳了能有十几下,眼看着再戳下去便不能吃了,广宁公主不着痕迹地抓住她的手腕。
“昭宁,干什么呢?”她低声问道。
“阿姊,”言笙百无聊赖地拄着下巴,“实在太无聊了,早知道夜宴如此无聊,我就不来了。”
说罢,她抬头看了眼上首的帝后,这二人和宾客们聊的不是慰问这个臣子,就是关切那个宗室,重阳夜宴,搞的像是什么安抚大会一般。
聊完了这些还不算,这些来客里面,任是谁家有适婚年龄的儿女,都要跟帝后面前提上一提,一个个的,都巴不得蹭一蹭广宁公主赐婚的喜气儿。
言笙看着他们打太极的模样便没什么兴致,她原以为今日来,是能听到什么宫外的奇闻趣事,或是什么地方的风趣习俗,没曾想竟无聊至此。
宴会过半,别说什么奇趣新闻了,她连一个八卦趣事都没听到,遂半倚靠在广宁公主肩膀上,同广宁公主说着些姐妹间的玩笑话打发时间。
而坐于上首的皇后一眼便瞧见了言笙的这副模样,她深吸一口气,递了个警告的眼神过去,谁曾想,这小妮子瞧见了竟然同她撒娇一笑,皇后心下气结,不着痕迹地跟着身后的腊梅嘱咐了几句。
言笙这边和广宁公主聊的正欢畅,却听得腊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殿下,娘娘口谕,让您注意坐姿。”
听得此话,言笙不自觉地坐直了身板,随即冲着皇后乖巧一笑。
皇后见她坐直了身子倒也不再盯着她看,便同齐国公夫人聊了起来,结果她这边说了几句再一转过头,发现昭宁又如同无骨一般瘫在了广宁身上,皇后只觉自己坐不下这宴会了,等到宴会结束,她非得把这小妮子拽到凤栖宫耳提面命一番才作罢。
正想着此事,她突然惊讶地发现,方才还坐没坐相的昭宁,这会居然不需要人提醒便坐的板板正正,她觉得有些好笑,便观察了起来。
结果发现,这囡囡好似是被什么威慑住了一般,与其说是自觉坐好,倒不如说是因着害怕不得不坐好,她顺着自家囡囡躲闪的目光看去,便瞧见了一身月白色锦袍的沈庭琛。
原来魔星也会怕天神。
皇后瞧着这场景忍俊不禁,不由地轻笑出声,坐在一旁的皇帝听到皇后的笑声不免有些好奇,遂问道:“皇后在笑什么?”
“臣妾只是感慨,沈太傅授业有方,陛下,你瞧囡囡。”
皇帝顺着皇后的示意瞧了一眼,只见这平日里散漫娇憨的女儿此刻坐的规规矩矩,便知晓皇后方才为何发笑,想着这些日子昭宁确实老实了不少,便对沈庭琛又多了几分赞赏,思及此,他便出声道:“沈卿。”
“臣在。”沈庭琛闻言立刻作揖。
因着皇帝的问话,沈庭琛的视线不得不从言笙身上抽离,脱离了无声的威慑,言笙僵硬着身子长舒一口气,刚才被沈庭琛那样盯着,她只觉自己呼吸都要不顺畅了。
她看了眼正在认认真真回皇帝话的沈庭琛,只觉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于是便悄声对广宁公主道:“阿姊,我出去透透气。”
广宁公主颔首,示意她出去小心些,毕竟方才饮了几盏菊花酒。
言笙应下后便带着云棋迅速从大殿侧方溜了出去,呼吸到外面清新的空气,言笙这才觉得自己浑身都舒坦了起来,因着方才饮了酒的缘故,她此刻确实有些微醺,于是便拽着云棋四处闲逛了起来。
“殿下,奴婢扶着您些吧。”云棋看着言笙走路有些不稳的模样有些担忧。
“不用,”言笙推开她的手,“要知道,我原来,那可是千杯不醉,一桌洋酒不在话下。”
云棋叹气,她们家公主又开始吹牛皮了,公主的酒量也就是三五白玉盏的程度,怕是连齐小郎君那样的小儿都喝不过呢。
主仆两个慢悠悠地沿着皇宫的小路踱步前行,言笙还在跟云棋说自己当年一人喝倒一桌子的‘英雄往事’,俩人也没个方向,走着走着就进到了一片桂林中。
皇宫的东南角有一方桂园,传闻先帝元后爱桂甚深,先帝便为她打造了这一处桂园,这个季节里,园中白的黄的桂花开了整整一片,此刻在风的阵阵吹拂下正漫天飞舞着。
言笙只瞧了一眼便被这美景吸引了,迫不及待地拉着云棋便往里走,只是她二人刚入桂园,便听得有人在园中争执,言笙下意识便拽着云棋躲到了身旁的假山之后。
透过假山的小孔,言笙清晰地看到,不远处正是一男一女在争执,那男子似是想要解释些什么,言笙抵不过好奇心,便悄悄竖起耳朵。
“阿姝,我母亲她当真不是那个意思,而且我也已经婉拒她了。”
“婉拒?呵。”那女子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般。
“表妹再过几日便回昌州去了,我母亲也不会再提此事,况且我同她又没有什么,你便别生气了。”
“砚郎,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说这话当我是瞎的吗?那日我分明瞧见她从你书房出来,一副衣衫不整楚楚可怜的模样,你如今同我说你二人没有什么?”
“我要如何说你才能信我?纳妾是母亲一时糊涂说的话,那日我也不过是在书房同她把话说清楚——”
那男子话说到一半,见那女子要走,便立马抓住了她手臂,“阿姝,咱们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放手!这里是皇宫!我同你没什么可说的,你我自打成婚以来,我侍奉公婆可有哪里做的半分不妥当?可母亲却处处瞧我不顺眼,如今来了个顺眼的表妹便说要纳妾,许砚池,你们许家的心气儿未免也太高了!”
言笙闻言惊愕地捂住了嘴,这不是淮安公主和许砚池吗?许家尚了公主还要纳妾?这也太离谱了!
“我何曾说过要纳妾,那不过是母亲......”
“是!万般不是皆是母亲,你便没有半点错,我同你没什么可说的,我再说一次,这是皇宫,我不想同你在这争执,放手!”
淮安公主用力挣脱,许砚池却不肯放手,二人推搡之间,淮安公主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皇姐!”言笙见淮安公主这一下子摔得不轻,也忘记了自己在听墙角这回事,忙不迭地跑了出来,伸手将人扶起。
“昭宁,你怎会在这?”淮安公主见是言笙,面上不免有些窘迫,“无妨,我这就回去了,你同我一起吧。”说着,便要拽着言笙往回走。
但言笙瞧着淮安公主委屈求全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她站定在原地,脚下未动半分,转头看向许砚池,目光凌厉出声道:“姐夫,许驸马,我阿姊好歹也是天家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呢?”
许砚池显然也是没想到,自己这个传闻中最难缠的小姨子会突然冒出来,这会被她质问的面上有些难堪,他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阿姝可有伤到?”说着便想越过言笙去拉淮安公主。
言笙见状立马护着淮安公主朝旁边退了几步,见许砚池还要向前,她立马伸手直指许砚池:“站住!你给我站那!你再过来一步试试?”
她这一番话到是让在场诸人都怔愣住了,云棋只差捂脸,她们家公主怎么如同女土匪一般。
“好一个许驸马,本宫问的,是你小不小心、故不故意的事吗?你身为士大夫,心中可有半点礼义廉耻?身为读书人,饱读诗书难道不知什么叫尊卑有别?”
“我阿姊,皇家公主,下嫁于你,你却放纵你母亲为难她?你们许家上上下下,心中对皇家可还有半分敬畏?你身为臣子,难道不晓得君臣之道吗?”
“你不知道是吧?那本宫告诉你,在你们许家,我阿姊是君,你和你母亲是臣。普天之下,历代君臣,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这臣子还能欺辱到为君者的头上?”
“公主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臣与阿姝乃是夫妻一体,母亲再如何,我们出于孝道......”
“我呸!”言笙踢了一脚满地的桂花,那桂花倏然腾空,再一落下砸了许砚池一头一身,可他面对昭宁公主却不敢动。
“你还有脸提尽孝?我月前曾出宫去过恒雅斋,我那日便瞧着,皇姐侍于你母亲身侧,任凭身后跟了多少丫鬟仆妇,她非要皇姐亲自搀扶着她,老夫人身体健壮,我瞧着倒并不是离了人搀扶就走不了路,可她仍旧让皇姐屈尊降贵地给她当丫鬟,皇姐对她是十足十的尊敬,依你说,这够不够尽孝?”
被言笙说破心事,淮安公主眼里的光黯淡几分。
“再者,你身为郎中,如今不过官至五品,便觉得你有了纳妾的底气?你能一步步走到今日,我说句不好听的,父皇未必不是看在我皇姐的面子上,这软饭硬吃,倒叫你给吃出幻觉来了?”
“还是说,世人皆夸赞你年少有为,你便当真把自己当成少年天才了?你如今二十有三,官居五品,你便觉得你眼睛能朝天看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不说远的,朝中翰林院沈太傅,如今不过刚及弱冠,明年便是正正经经的大学士,你怎么不同他比呢?”
“当个官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吧?纳妾?你也配?驸马都尉,本宫提醒你一句,这公主府里,若非要纳小,那也是我皇姐纳个侧驸马回来,可轮不到你在这装大爷——”
淮安公主听她这话越说越离谱,连忙伸手捂住了言笙的嘴,“昭宁,女儿家家的,说什么呢,哪来的侧驸马,快别说了。”
“许砚池,”言笙握住淮安公主冰凉的手,一脸正色看向许砚池,“皇姐下嫁于你之前,那是上京城众贵女之首,她只因倾慕于你,才甘愿下嫁给一个两袖清风的二甲进士。”
“她嫁给你,原就是一场豪赌。你若是出息了,那世人便会称赞一句天作之合,夸我皇姐慧眼识珠,叫你不明珠蒙尘,但若是你没有今日的光景,你可有想过,这上京城的勋爵贵族们,又当如何嘲笑她的眼光?”
“诚然,你如今官拜五品,这是你的能耐,但你别忘了,这一路是她从最初陪你走过来的,她将自己的真心托付于你,可你今日,又是否对得起她的这份真心?”
言笙一席话起先还将许砚池说得满脸通红,只觉昭宁公主骄横无礼,仗着公主之势在欺辱他,可这会听得昭宁公主质问他是否对得起淮安公主的一片真心,他竟霎时间怔愣在原地。
许砚池从未想过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七夕,晚上七点八点九点,定时三章万更,算是送给每一位小可爱的七夕礼物,我知道这本书的读者其实不多,但是你们每一个对我而言都是很珍贵的存在,所以希望大家都能收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