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宁刚回府,帖子就来了。
是永乐郡主的帖子。
永乐郡主爱玩爱热闹,在上京是出了名的。
只是她的帖子,不是人人都能收到的。秦舒宁拿到时,还有些惊讶。
她与永乐郡主并不熟。
唯一的交集,是上次姜阮的及笄礼。
金禾问:“小姐,您要去吗?”
秦舒宁单手撑着下巴:“你家小姐能不去吗?”
金禾:“……”
好像不能。
永乐郡主行事乖张,也是出了名的爱记仇。
要是不去,回头她报复怎么办。
“可是,小姐……”
“放心吧,永乐郡主就算再无聊,也不至于,专门请我去找我麻烦。”
好像也是。
金禾这才安心。
赴宴这一日,秦舒宁带了金禾银穗去。
永乐郡主的花宴,设在城外的别院里。
别院依山傍水,四周遍植花树,修的十分雅致。
秦舒宁到时,很多人都到了。
别院门口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秦舒宁?”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别院门口的人,纷纷扭头看过来。
刚下马车的秦舒宁:“……”
原本喧嚣的别院门口,顿时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一副见鬼的表情。
秦舒宁知道原因。
徐展旌死而复生归来后,曾两度来秦家后,外面顿时谣言满天飞。
其中最离谱的是说,徐展旌到秦家,把她打的下不来床。
传说中,被打的下不来床的人,现在好好的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不惊掉下巴才怪。
秦舒宁也没解释,就大大方方站着,任由他们打量。
过了须臾,有人开始议论。
“那真是秦舒宁啊?”
“我怎么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秦舒宁:“……”
“都杵在这儿做什么,我这别院又不缺……”
永乐郡主从别院里走出来,话说到一半,看见秦舒宁时,又蓦的顿住了。
姜阮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舒宁,你今天好漂亮呀。”
其他人看她时,秦舒宁全然没有感觉。
但姜阮眼睛很纯澈,她盯着秦舒宁说这话时,秦舒宁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秦舒宁正要说话时,永乐郡主先一步接了话。
“是吧?徐将军,顾大人。”
秦舒宁猛地扭头。
这才发现徐展旌和顾修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且都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徐展旌看着她,瞳孔幽深。
秦舒宁眼皮一跳。
在看见徐展旌时,她条件反射性扯了下扯裙子,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徐展旌不喜欢红色。
刚成婚时,秦舒宁曾穿过一条石榴红的裙子,徐展旌看见后,眉头拧成了川字。
自那之后,秦舒宁就再没穿过红色了。
可旋即,秦舒宁又反应过来。
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徐展旌不喜欢关她什么事,她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秦舒宁瞬间又挺起了腰杆。
没人答话,永乐郡主也不觉得尴尬,她又慢吞吞补充了一句:“我看刚才两位眼睛都看直了呢!”
秦舒宁:“……”
徐展旌:“……”
顾修昀:“……”
“站着看多累啊,进去坐下慢慢看呗。”
秦舒宁听不下去了。
要不是怕得罪永乐郡主,她现在都想打道回府了。
“阮阮,我们进去吧。”
秦舒宁拉着姜阮,快步进了别院。
徐展旌冷冷扫了永乐郡主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权贵设宴向来男女分席而坐。
秦舒宁以为,进别院就好了。
可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永乐郡主压根就没分席。
席面全摆在院子里,谁想坐哪儿就哪儿,完全没有男女之防。
秦舒宁“……”
徐展旌进来时,脚步一顿。
不远处,秦舒宁正站在花树下,和姜阮说话。
徐展旌站在原地,隔着人群看她。
秦舒宁眉间花钿殷红,肌肤靡颜腻理。今日她穿着件胭脂红织金裙,裙面上绣着蔷薇花,葳蕤自生光。
她站在那里时,满院春花顿时黯然失色。
这是徐展旌第四次看见秦舒宁穿红色。
第一次,是他们成婚那日。
秦舒宁一身大红嫁衣,坐在喜床上。
那晚,徐展旌被下属灌了不少酒,到喜房时已有醉意了。
可他仍记得,喜帕被挑开时,满室璨璨灯火,都没有那双乌黑明亮的杏眼耀眼。
第一日是成婚,不可避免。
第二日需要敬茶,情有可原。
第三日,秦舒宁又穿了红色。
红色虽好,可在满是素衣的将军府里,也着实太显眼了。
徐展旌看见时,本欲提醒她,但看见秦舒宁那双明亮的眼睛时,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还是个小姑娘,如今又刚刚嫁进来,徐展旌不想让她觉得被束缚。
但自那之后,秦舒宁却再也没穿过红色了。
后来战死后,魂魄飘回将军府。
徐展旌亲眼看着,秦舒宁将鲜艳的衣裙,悉数锁进箱子里,然后束之高阁了。
那些年,徐展旌看着秦舒宁素衣素服。
以至于他忘了,秦舒宁穿红色,原来这样好看。
“徐兄,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啊!”
一道急促的男声,将徐展旌从过往拽出来。
徐展旌回过神,这才发现,秦舒宁不见了。
他猛地转头,盯着王子衍。
“她和姜小姐去外面逛了,不是我说,你……”
王子衍话还没说完,徐展旌便已经走了。
秦舒宁在里面待不下去了。
今日说是赏花宴,但秦舒宁觉得,永乐郡主分明是来看戏的。
把他们三个凑在一起,今天谁还有心情赏花啊!
早知道,顾修昀和徐展旌也来,就算是得罪永乐郡主,她也不来了。
姜阮温声软语安慰。
“舒宁,郡主姐姐那人就是爱玩儿而已,她没有坏心思的,你别放在心上呀。”
“阮阮,你看谁像坏人?”
姜阮认真想了想:“没有哦。”
顿了顿,她又问:“所以郡主姐姐是坏人吗?”
秦舒宁极不想承认这一点。
但永乐郡主没有伤害过她,而且她们不熟,关于永乐郡主的事,秦舒宁听到的都是传言。作为一个饱受传言荼毒的受害者,秦舒宁深刻知道,传言有多扭曲。
“不是吧。”
秦舒宁加了个吧,姜阮没听出来,她又问:“那舒宁,你会放在心上么?”
“我就是想放在心上,也没那个胆儿呀。”
永乐郡主的身份摆在那里,皇子公主都得让她三分,她一个商贾之女,活腻歪了敢得罪她。
正说着话时,秦舒宁脚步一顿,然后她极其自然转身,道:“阮阮,咱们走那条路吧。”
“啊?”姜阮懵懂抬头。
这条路走的好好的,为什么不走啦?
“舒宁!”
一道男声从树后传来。
姜阮呆呆看过去。
一身玄衣的徐展旌,从树后走出来。
“舒宁,我们谈谈。”
“徐将军,该说的,我们早就说清楚了,何必呢?”
姜阮看了看秦舒宁,又看了看徐展旌。
然后,她小声问:“舒宁,你是怕徐将军打你吗?”
秦舒宁:“……”
“姜小姐,人家夫妻俩的事,咱们外人就别插手了哈。走,我带你折花去。”
王子衍蹿出来,要带姜阮走。
上京就这么大,大家都相互认识。
但姜阮不放心秦舒宁:“可我要是走了,徐将军打舒宁怎么办?”
“不会的,徐将军只是脑袋坏了,但心还在。”
秦舒宁:“……”
徐展旌:“……”
姜阮被王子衍连哄带骗弄走了。
四周落花无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徐展旌眉眼低垂,似在斟酌怎么开口。
秦舒宁盯着他,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没忍住,问 “徐展旌,你真在战场上伤了脑袋?”
徐展旌:“……”
现在徐展旌面前摆了两个选择。
但徐展旌沉默须臾,还是如实道:“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你没听外面都在说,我这人薄情寡义吗?”
沉默须臾,徐展旌道:“外面也都在说,我暴虐成性,把你打的下不来床。”
秦舒宁:“……”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秦舒宁都要怀疑,徐展旌是在骗她时,徐展旌终于开口了。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三件事。”
徐展旌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第一件事,我上次差点死在战场上,是被人设计的。虽然战场上刀尖无眼,我不敢保证我一定不会死,但我会努力活下来,不会再让你守寡。”
秦舒宁愣住了。
徐展旌性子沉闷,平常说话向来是言简意赅,上下两辈子,秦舒宁还是头一回,听见徐展旌一次说这么多话。
而且什么叫,他上次差点死在战场上,是被人设计的?
秦舒宁下意识想问,但话已至唇边时,她又咽了下去。
问了她也无能为力,何必徒增彼此困扰。
秦舒宁抿了抿唇角,平眼神又恢复平静。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这些话,你不必同我说。”
“我知道,这就是我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
徐展旌看着秦舒宁,声色低哑:“舒宁,我接受你已经不是我妻子这件事。”
秦舒宁愣了下。
她抬眸,目光与徐展旌相撞。
徐展旌还在看她,但那眼神,并不是放弃的眼神。
秦舒宁皱眉:“那你还……”
“我们虽然已经分开了,但如今,你未再嫁,我未再婚,我仍有机会再娶你,不是么?”
秦舒宁睁大眼睛,她没想到,徐展旌竟然会这么说。
但她知道,徐展旌是认真的。
秦舒宁道:“何必重蹈覆辙呢?”
如果他们能再一起,就不会分开了。
“不是重蹈覆辙,我想拨乱反正。”
徐展旌黑眸里,那些秦舒宁看不懂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坚定。
他说:“上一次,我们成婚,是因为长辈婚约。这一次,我想你应允我。”
四周风声飒飒,花香萦绕。
徐展旌玄衣黑发,站在秦舒宁面前,面容与从前别无二致,但却又不一样了。
被他那样的目光盯着,秦舒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的,徐展旌,你……”
徐展旌知道秦舒宁要说什么,他打断她的话,眸色深深:“舒宁,我想从一而终。”
从前是秦舒宁在等他。
这一次,换他来追她。
秦舒宁出来时,还是没有看见姜阮。
不过她认识王子衍,知道这人虽然是个风流纨绔,但人不坏,姜阮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事。
秦舒宁想着事,突然察觉到不对。
她一转头,就看见了顾修昀。
秦舒宁呼吸一滞。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她和徐展旌的话,他都听见啦?
顾修昀瞥了秦舒宁一眼,然后移开目光,看向花枝。
“刚刚。”
秦舒宁回到花宴上,没一会儿,姜阮也回来了。
赏花自然离不开饮酒作乐,院中筹光交错的,好不热闹。
秦舒宁正在听行酒令时,坐在主座的永乐郡主,突然冲她招手。
秦舒宁不明所以上前。
永乐郡主突然问:“徐展旌和顾修昀,你选谁?”
秦舒宁怔了下。
她只当永乐郡主知道刚才的事了。
“我谁都不选。”
永乐公主笑了声:“你若是谁都不选,那今夜我就坐享齐人之福了。”
秦舒宁猛地抬眼。
永乐郡主笑得像个运筹帷幄的女妖。
“我在他们酒里都下了药,你选一个,另外一个今晚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