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旭日初升时,一辆马车驶向城外。
马车里坐着秦舒宁主仆三人。
银穗满脸不解:“小姐,我们为什么非要去了衣寺?”
明明城里就有佛寺的呀。
了衣寺在城外的山上。
马车只能行到山脚下,须得上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才能上山入寺。
平素鲜有少有人去。
车帘晃动,外面山峦飞过。
秦舒宁看着外面,道:“那里拜佛灵。”
银穗还想问,金禾踢了下她的腿,银穗只好闭嘴了。
两盏茶后,马车停下了。
车夫在外面道:“小姐,到了。”
秦舒宁下了马车。
时值二月,正是春光明媚时。
周遭花红树绿,青石台阶蜿蜒而上,一直蔓延进白云深处。
光是看着,就令人心生畏惧。
秦舒宁面色如常:“走吧。”
这条山道,对旁人来说很陌生,但秦舒宁很熟。
上辈子,徐展旌战死后,每逢初一十五,秦舒宁都会来这里上香。
对外的说法,是来了衣寺心诚。
真正的原因是这里远,秦舒宁想出门透透气。
那十三年里,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秦舒宁共爬了三百十一二次。
如今重走这条路时,秦舒宁早已不是当年的心境了。
今日,她无暇再欣赏山道两侧的风景,她只想去见一个人。
一个或许能为她答疑解惑的人。
走完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了衣寺出现在眼前。
秦舒宁整理好仪容,带着金禾银穗进了寺中。
一个小沙弥迎上来。
秦舒宁说明来意:“小师傅,我有一惑,想劳烦贵寺宝安大师为我解答,不知小师傅可否代我通禀一声?”
上辈子,秦舒宁常来这里上香,与宝安大师见过数面,但从未说过话。直到她最后一次上香离开时,宝安大寺主动叫住了她。
那时临近黄昏,梵音阵阵。
宝安大师一袭袈裟,立在一株枯树下,同秦舒宁道:“施主是有福之人,他日定会心想事成的。”
说完,宝安大师道了声佛语,便走了。
回去不久,秦舒宁便病故了。
重生后,秦舒宁也没想起这件事,直到昨夜,她莫名梦到了衣寺。
所以秦舒宁就来了。
可谁曾想,那小沙弥歉然道:“真是不巧,宝安师叔已于昨日离寺,外出云游去了。”
昨天离寺云游,这么巧?
秦舒宁问:“那宝安大师何时能回来?”
“师叔云游向来归期不定。”
好吧,秦舒宁满脸失落。
正要同小沙弥道谢时,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师兄不在,贫僧也可以为施主解惑。”
秦舒宁回头。
一个圆滚滚的胖和尚,满面堆笑过来。
看着不像和尚,倒像是个披着袈裟的骗子。
“宝平师叔,您怎么来了?主持不是让您……”
小沙弥话说到一半,就被胖和尚打断了:“这里有师叔在,你去把藏书阁打扫打扫,回头师叔来检查。”
“昂,好。”
小沙弥顺从走了。
秦舒宁:“……”
宝平笑容热情:“施主想问姻缘,还是想问财路呐?”
虽然小沙弥唤他师叔,但秦舒宁不大信他。
秦舒宁道:“大师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等宝安大师吧,告辞。”
说完,秦舒宁转身往外走。
宝平也不拦着。
直到秦舒宁即将要下台阶时,宝平慢悠悠的声音,才从身后追过来。
“师兄云游,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但施主的疑惑,怕是等不了那么久喽。”
秦舒宁脚步一顿。
她回头,胖和尚站在塔香下,表情依旧没个正形,但那双眼睛,却莫名有种洞察一切的感觉。
秦舒宁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回去。
胖和尚微微一笑:“施主想问什么?”
“问因果。”
她因何重生。
徐展旌又因何逃过死劫。
他们之间,可有因果牵绊。
宝平看着秦舒宁。
他的眼里,有悲悯,有惊讶,还有探究。
等了好一会儿,宝平依旧没开口。
秦舒宁叫了声:“大师?”
宝平啊了声,似是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伸出一个手指头,慢吞吞道:“一个字,一两香油钱。”
“……”
宝平问:“施主能接受吗?”
来都来了。
秦舒宁点头。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宝平说完,又飞快默念了一遍这句话,然后道:“一共十两香油钱,施主记得去前殿捐哈。”
说完,宝平欲走。
银穗小声嘀咕:“姐,小姐明明问的是因果,这秃驴却在扯前世,他这是在讹我们吗?”
还没走的秃驴宝平:“……”
“大师,留步。”
秦舒宁忙叫住宝平。
这下秦舒宁确定,宝平不是骗子。
“大师刚才说了因,可否告知我果。”
“种如是因,得如是果。”
宝平晃晃悠悠走了,只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秦舒宁站在廊下,眼睫低垂。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么?
秦舒宁去大殿拜佛,临走时,她将带的银票全捐了。
“铛——”
她们刚出了衣寺,身后响起浑厚的钟声。
刹那间,云开日出,山鸟惊飞。
秦舒宁立在巍峨的山寺前,一瞬间释然了。
徐展旌重生也罢,因她重生而躲过死劫也罢,在她拿了放妻书之后,他们的前因就已了断。
日后各行其是便好了。
秦舒宁这边释然了,徐展旌却释然不了。
将军府内,身穿骚红锦袍的粉面公子,正在拉徐展旌:“徐兄,为了庆祝你死而复生,今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走走走。”
徐展旌烦躁将人甩开。
“不去,没兴趣。”
粉衣公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了。
他顿时脾气也上来了,没好气道:“徐展旌,为了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你至于吗?”
徐展旌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王子衍,闭上你的狗嘴,她不是你能议论的。”
王子衍气的直哆嗦。
他偏不,他大声吼回去。
“徐展旌,你是打仗把脑子打坏了吗?你假死头三个月都没过完,秦舒宁就接了放妻书回娘家了。现在你活着回来了,不教训她也就算了,竟然还想再把她接回来?你脑袋坏掉了?”
徐展旌很烦。
“说完了没有,说完赶紧滚。”
王子衍不滚,他还要继续说。
“而且这也就算了,秦舒宁拒绝你了,你竟然还成这样了,你、你……”
说到激动处,王子衍突然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气了。
徐展旌脸色微变。
他立刻过来,让王子衍平躺好。
从王子衍身上摸出药瓶,从里面倒了两颗药出来,迅速喂给王子衍。
过了好一会儿,王子衍才恢复。
他眼神幽怨道:“徐展旌,老子今天要是被你气死了,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多管闲事。”
徐展旌边骂王子衍,边给他倒茶。
“你当老子爱管闲事啊,要不是……”
徐展旌凉凉瞥过来:“你还想再犯一次病?”
王子衍有心疾,不能受刺激。
王子衍捂着胸口,靠在桌腿上,哼唧道:“要不是咱们从小到大的交情,你当老子稀罕管你的破事啊!”
“咱们那不叫交情,叫救命之恩。”
徐展旌面无表情纠正王子衍的话。
这话徐展旌确实没说错。
七岁那年,他们一群孩子一起玩耍时,王子衍犯了病,其他的孩子被吓到了,全都一哄而散了。
只有徐展旌留下来,从王子衍的身上找到药,喂王子衍服下救了他一命。
王子衍掐着嗓子道:“人家愿意以身相报呀。”
徐展旌一脚踹在他腿上:“滚!”
开过玩笑后,王子衍又言归正传。
“你真非秦舒宁不可?”
“非她不可。”
“不是,咱们认识这么多年,老子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他娘的是个情种呢!”
徐展旌:“……”
“而且我就想不明白了。”
王子衍换了个坐姿:“你脑子坏了,非抓着秦舒宁不放也就算了,秦舒宁那个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你可是堂堂的大将军,她竟然拒绝和你重修旧好。难不成她真跟那个姓顾的有一腿?”
“没有。”
“没有什么?”
“她跟顾修昀之间,没有私情。”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瞎。”
王子衍:“……”
我看你挺瞎的。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头吗?”王子衍问完之后,发现徐展旌表情怪怪的,他瞪着他:“你不知道?”
知道。
沉默片刻,徐展旌如实道:“她不想守寡。”
王子衍:“……”
这他娘的还挽回啥啊!
“我就搞不明白了,你为啥非要秦舒宁呢?你们成婚一年多,感情也没深到那个地步吧?”
上辈子的种种,徐展旌没办法说。
他只硬邦邦道:“你不懂。”
王子衍被气了个仰倒。
“而且我出事,并非是意外。”
徐展旌眼里杀意毕现。
王子衍一个激灵坐起来。
“你是说,你……”
徐展旌一个眼神过来,王子衍猛地捂住嘴。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徐展旌是卫国大将,他在与鞑靼人交战时,卫国竟然有人想趁乱杀了他!
“这不是小事,你……”
徐展旌打断王子衍的话:“此事你当做不知道,我自会暗中调查。”
如今他死而复生归来,幕后之人有所忌惮,暂时应该不会动手。
这事需得慢慢查。
眼下,徐展旌想的是秦舒宁那边。
徐展旌不知道,这辈子,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他想拨乱反正,想让秦舒宁继续做他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重生后的小目标:
秦舒宁:不为徐展旌守寡了,换个新活法。
徐展旌:1.让秦舒宁回到我身边。2.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