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极高的那个男人很年轻,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穿着这个年代特有的军绿色大衣,却并不显土气,衬得他的冷白皮像在发光,他的发色偏浅,被淡淡的阳光蒙上了一层金纱。
走得近了,能看见他高而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重睑压成窄窄的一道,像不可高攀的雪松,周身气场很是疏冷。
他走得很慢,经过的地方,地里劳作的男男女女却都忍不住向他看去,是天然的聚光点。
就楚棠看见他这短短一段路,男人先被一个含羞带怯的少女送了朵花,没给出任何反应,视若无睹地走开。
紧接着又被一个拎着皮包穿着时髦的女人堵在半路上,女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眼神火热地盯着男人,大胆告白:“殷白汀,到底要什么条件,你才答应和我在一起?”
这一幕似乎经常发生,被叫做殷白汀的男人很轻地蹙起了眉,冷冷开口道:“让开。”
女人被当面不客气,有点生气了:“是我不够漂亮?还是我不够有钱?”
“我看你整天无所事事,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和我在一起能过上好日子,你有什么不满?”
哇哦。
围观全程的楚棠感慨。
这姐们好前卫啊。
殷白汀看都没看,只是淡淡扫了站在旁边的人一眼,那皮肤黝黑的男人背心一寒,连忙站出来拦住了女人,嬉皮笑脸道:“姐,他这人无趣,没什么意思,你看我怎么样?”
女人横眉竖眼瞪他:“滚!”
然而男人嘴里说着笑,却始终拦着她不让她上前,眼睁睁看着殷白汀头也不回走了。
等两人走得远了,时髦女人才迁怒周围的人:“看什么看?”
她狠狠跺了跺脚,气急败坏骂道:“走着瞧,老娘就不信拿不下一个小白脸了!”
楚棠这下不赞同了。
吃相未免太难看,人家不愿意,你还想硬来,这就显得很没格调了不是。
上辈子楚棠虽然跟中了诅咒似的,有百分百被人忽视的强大buff,但只要她不出面,和人网聊还是很愉快的。
在拿到公司股权后,她也曾无数次被人半夜敲过酒店房门,其中不乏人气正热的小鲜肉们,只为了得到某部热门ip的男主角或代言资源,便愿意付出自己鲜活的肉.体。
楚棠见得太多了娱乐圈里声色犬马的东西,再加上拜她法律意义上的父亲所赐,她从不相信爱情。
但这并不妨碍她是个生理功能健全的成年女人,喜欢好看脸蛋,有最基本的需求。
她和圈里某些玩得没底线的人可不一样,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水到渠成,她可以帮助尚在迷途的年轻人实现梦想,而对方则回馈她一场视觉盛宴。
多公平啊。
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可惜现实很残忍。
谁也接受不了网上聊得甜甜蜜蜜的小奶狗,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等见了面没几分钟,对方就一脸迷茫到处找人。
“姐姐,别躲了,你在哪儿呢?”
“哎呀,差点踩着姐姐了。”
“......”
“咦,我今天出门是想干什么来着?”
楚棠:“.............”
总之她的上辈子就像场笑话。
十几岁时渴望被人看见、被人爱,低声下气的讨好,独立特行博取关注,可越强求,越得不到。
二十几岁时事业有成,虽然不再期待被爱,但也试着用金钱权利留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过劳猝死。
或许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她确实喜欢美人,等她达成所愿后试试也无妨,但现在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这张脸。
说到底。
她更爱自己。
......
“汀哥,看什么呢?”
刚从地里回来,赵诚用袖子擦掉满脸的汗水,余光瞥见殷白汀忽的看向了某个方向。
他跟着看过去,恰好看见楚棠转头离开的动作,狐疑道:“那个女人.......是上次被你从河里救起来的楚棠?”
“她刚才在看你?”
殷白汀没什么表情的收回视线,惜字如金道:“没。”
他的嗓音很轻,让人想起无实体的云朵。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又被赖上了。”赵诚松了口气,左右看了看,突然说道:“其他人就算了,别看楚棠其貌不扬,还是个难缠的,那天咱俩不是把人送回来,走的时候我不小心听了一嘴。”
他本能放低声音,跟做贼似的,“.......她勾引自家表妹夫不成,被人撞上,一时昏头跑去跳的河。”
“你上回还救了她,可被别赖上。”
作为一个大院长大的发小,赵诚痛心疾首地强调了一遍,扭头看见慢吞吞跟在后面的殷白汀,那深邃的眼神凝视着虚空,似乎在认真思考他说的话。
然而赵诚一看,当场差点哭了——
“哥,你咋虚成这样了?”
“早上摁着江有福那蠢货揍了一顿,又饿了?”
要说他汀哥从小也是院里一霸,虽然脾气不好,毛病忒多,还随时臭着张脸,但因从小就长得跟那画上菩萨坐下的童子似的,女孩子追着他跑,长辈们对他喜爱极了。
不说赵诚爸妈,就连他奶都爱咧着没牙的嘴,跟在殷白汀后面颤巍巍地喊:“小白啊,过来......奶这有糖。”
可这么个大少爷,怎么就有洁癖呢?
自从惹出了那件事,家里老爷子们气狠了,不但罚大家伙下乡,还不允许家里寄钱寄票,下了死规定。
这两个多月来,十几个兄弟愣是没敢敞开吃饭,他们就算了,但他汀哥可是要了大命!
赵诚悲从心里来,“你这洁癖真没法治?”
这个问题。
此时饿得头晕眼花的殷白汀也想知道答案。
在京都时条件充裕,除了家里长辈偶尔唠叨几句,还不觉得洁癖有什么不好,下了乡,殷白汀噩梦般的人生就此拉开帷幕。
不管是大队食堂打饭大妈抠着碗边那指甲缝里的黑泥,柜子里那些发黄发黑砸墙上都砸出个坑的窝窝头,还是知青住宿点脏乱差、蚊虫乱飞的住宿条件......
不能细想,一想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殷白汀生无可念地往前走。
与此同时,楚棠一行人终于到了江家。
有见多识广的方正国和许富在,江家婆媳那些小心机被压制得死死的,跟被剜了心头肉一样,掏出了一千七,当面给了楚棠。
不仅如此,在许富的指挥下,还把楚旭两口子结婚时在隔壁搭建的土房给要了回来,物归原主。
是的,这些年楚棠都住在院子棚子里,睡干草上,夏天挡不住太阳,冬天遮不住刺骨寒风,再好的底子也禁不住折腾,好好一个老天爷亲女儿,没了气运护体,变得连普通人都不如。
至于她爸妈的房子,早在楚棠过来的第一年,就被江宁花言巧语以读书需要安静的名义给强占了。
这边方正国和许富帮人帮到底,叫了几个热心肠的婶子,帮忙把江宁的东西拿回来,屋子里腾干净,好留给楚棠姐弟住。
那边楚棠看着自己粗糙皲裂的手,心痛极了,哪里还会去搬东西,摆出一副伤心透了的样子,坐在堂屋门口光明正大的偷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背对众人,摸着脸上的皮肤,总疑心没早上的手感粗糙......
她心里一动。
难道把原本属于楚棠姐弟的抚恤金和房子拿到手,气运这么快就回来了,开始修复起了容貌?
楚棠上辈子的执念几乎都在这张脸上,她心里砰砰跳个不停,从衣服里掏出碎镜片,对着脸照去。
看清的瞬间,她挑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