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近乡情怯,道破了宋安承心中的茫然和焦灼。
他被程将军一语点醒,再不犹豫:“求将军准我还乡归家!”
程将军提起先前的谈话来,“你还记着我先前提过的卫所职缺么?”
“记得。”
“你能文能武,又有军功在身,不如就调去卫所。往后有官职在身,也方便照顾家里。”
宋安承颇有些意动,便要下拜,却被程将军阻住。
“此地卫所延误怠慢,你上次也见识过了,未见得是好干的差事,并不比军中痛快。往后你少不得要在屯田与练兵之间周旋,更要在上下级之间消磨。”
宋安承不是蠢人,其中的道理自然明白,“军中再好也并非全然一心,卫所即便消磨也伤不得我性命,总归是各有利弊。能回乡任职已是机会难得,我岂敢贪心。”
“好,既然你已打定主意,我便替你去讨官职。只是恐怕还有变数,快则月余,若已委派他人,再想谋个合适的差事恐怕要等上数年。不如等委任令下达后,再返乡回去。”
宋安承等得起,可薛氏那样柔弱的人却等不起。他无论如何都是要返乡的,若能在家乡就任确实是锦上添花,可岂能顾此失彼因此动摇。
宋安承一口回绝:“等不得了。”
“即便月余也等不得?”他指指平安县的方向,“你做好交接,也需些时日,再赶路回去,最快也要一个月的光景。”
宋安承思量片刻,点点头,“差不多。”
“横竖你也无法立即回去,何必不等任命下来再说?”
“家中娘子处境艰难,唯恐夜长梦多。”宋安承抱拳拱手深施一礼,“求将军成全。”
程将军叹息摆手:“罢罢罢,怎的你归心一起,便如挥刀发箭似的急。”
宋安承沉声说道,“刀山火海里闯过数次,心里却空落落无归处。只要她还惦记着我,我就还算是有家的。”
“好好好,你爱咋咋地,别跟我说肉麻话。”程将军抖落着肩膀呵斥道:“快走罢!”
……
宋安承能顺利回乡,全仰仗程将军特批了三个月的休沐长假。待休沐结束前,调令怎么着也能批下来了。
他欲调去卫所之时,并未大肆宣扬,只与心腹兄弟们通了气,其中便有彭春。
这七人有些从军将满三载,仍盼着归乡还家,还有三个无家无业的,便自请追随宋安承,一同调任卫所供职。
决定完去留后,几人当晚便凑在一处吃酒,宋安承举杯敬道:“往后一别,山高水长再难重聚,愿诸位兄弟都能谋得好前程。”
这七人全是一块出生入死过的,彼此都是深情厚谊,两肋插刀的兄弟。
听了宋安承的话,有两个眼窝子浅的,竟掉下眼泪来。慌忙抹抹眼睛,举杯道:“愿有朝一日,还能团聚!”
军中的酒既劣又杀口,辣得人说不出话。
旁边独眼的那个笑道:“往后我们就是卫所军了,分两亩军田种地,还能置办佥妻,过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赵独龙无父无母,自幼行乞,十五岁从军后再没离开过军营。如今他已二十有七,比宋安承还年长三岁。
他没了一只眼睛,射不得箭,掷不了枪,只能以血肉之躯做阵前先锋。如今他年纪渐长,能随着宋校尉调往卫所,倒是件好事。
“老婆孩子热炕头,岂不美哉!”
他们在旁边谈天说话,宋安承独自斟酒,一饮而下。
那句老婆孩子热炕头,说得他心头既酸楚又火热。
“宋校尉笑什么,是思念家里的小媳妇吗?”
众人轰笑起来,纷纷近前敬酒。
这一晚他们酒足饭饱,众人或坐或倒在椅子、地上,不知哪个哼起了关北小调。
调子哼的稀稀拉拉不成曲,宋安承忽然想起句诗来。伴着关北跑调的音色,缓缓吟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旁边的兄弟们早就醉成烂泥,嗯嗯哼哼几声,似在应和。
转过天来,宋安承收拾好行囊,便去领取文碟准备动身上路。
与他同行的还有亲随彭春,一只眼的赵独龙,另外还有陈大疤、杜景。
一行五人走的仓促,送行的只有程将军等十数人。
宋安承一行五人对着程将军深深一拜,“将军,我们这便去了。”
程将军嘱咐宋安承,“回到家中后记着多与家人亲近,往后卫所中任职,也需得谨慎用功。”
“是!”
“这就好,往后莫要断了联络。”程将军再没旁的要交代,便招呼着他们坐上马车,“一路顺风。”
宋安承有官职在身,往后还有机会与将军走动,互通有无。至于手下的将士,恐怕就再难有机会走动相见了。
有几人泪洒当场,一送再送,程将军几番催促之下,才驾车远去。
他们一行五人,驾着马车一路往云西州而去。
此处距平安县路途不近,马车车程要大半个月之久,宋安承催促陈大疤快些驾马赶路。
等赶至最近的驿站时,宋安承便借来驿站快马,准备先走一步。
“这路上景色颇为不错,不如坐马车来得逍遥。”
“我已给家中去信,说月底前赶到,哪不能叫人空等。”宋安承翻身上马,扬声道:“何况夜长梦多,早回早安心!”
话音一落,他便甩下车里四人,打马而去。
四人赶忙下车,招呼驿卒亮出文碟,命他快牵马来。他们四人风风火火骑上马,追着宋安承而去。
……
打从大嫂离家之后,宋安珩便有些灰心丧气。他有心去询问大嫂的意思,可又实在是没脸登门。
前些日子家里蒸蒸日上,姐姐们寻思着兴家旺业,他也每日往返河边捞鱼,盼着能将大嫂的手艺兜售给先生同窗们,好换回钱财贴补家用。
如今大嫂一走,姐姐们连笑脸也没了。他重新开始去捕鱼捞虾,却没了原先的劲头。
他晃晃荡荡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悲愤地胡思乱想。
宋安珩回到家时,宋同晋正在修缮院门。
这破门歪歪扭扭好不容易才立住,比宋同晋学堂中最不顶用的学生还要扶不起。他身上的衣衫蹭黑了,正对着破门发怒。
他一辈子同诗书文章打交道,如何懂得修院门。
宋安珩看他跟院门较劲,心里也憋屈得很。
父亲平时总与他说些圣贤文章,还说家中的钱财都要留给他科举用,要他光耀门楣,挣远大前程。
难道前程是靠着卖姐姐、榨嫂子挣的吗?那他光得哪门子楣,顶得又是哪门子的柱!?
好好的日子,好好的家人,何必非闹到如此境地!
宋安珩心中气闷,拎着装鱼虾的网兜进了厨房。
宋同晋费了好半天劲,仍修不好院门,正气不打一出来。
见他又开始去捞鱼,就在门边站着骂道:“出钱供你读书,不是叫你上山下河做泥腿子的,你如何对得起我的栽培——!”
宋安珩心中憋闷,转身又离开了家门。
外头太阳渐沉,昏蒙蒙有些看不清路,忽听有人叫住了他,还递过一封信来。送信的乡邻同他打声招呼,便转身离去。
宋安珩拿起信来看,只见上头赫然写着“幼弟宋安珩亲启”。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可霸可怂,还能说两句酸话,所以这算是军犬系么…(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