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立刻变脸,大吼两名丫鬟:“别胡说八道,我是男人!如假包换!”
衙役们都懵了,眼睛左瞟瞟右瞟瞟,不知道该相信谁。
那俩丫鬟是张家的家仆,当着这么多官差的面,完全没有必要撒谎。而罗云又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坚称自己是男人,没有半点被戳穿的心虚慌乱。
裴鹿也懵了,他愣了又愣,看一眼主心骨程戡,瞧他似乎已然明白了情况,裴鹿更加捉急自己脑子不够用。
“他对自己是男是女认知有障碍。”叶萝简单总结,“在这方面,你们可以不必信他的话。”
俩丫鬟被罗云吼得莫名其妙,颇觉得委屈,忙附和道:“确如叶娘子所言,婢子二人亲眼所见,错不了。不信的话,随意让多少人来验,都是这结果。”
衙役们再度震惊了,也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震惊。总之今天是个奇怪的日子,一遭又一遭事,突破了他们认知底线,比他们过去活这些年见到的总和还要令人震撼。
“对自己是男是女认知有障碍?”裴鹿讶异感慨,“竟有人会有这种情况?”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福旺突然悲情朗诵了一句《离骚》,令在场众人俱愣住。
福旺叹道:“这有什么稀奇,我看这种人自古就有。屈原就在词中自言是美人,哀叹自己惨遭其她女子的嫉妒造谣,一般男人哪会这般自喻?我猜屈原便与罗娘子情况一样,只不过一个以为自己是男人,一个以为自己是女人,郎君觉得呢?”
程戡冷睨一眼福旺,“我觉得你该消失。”
屈原这等人物岂容你诽訾?
感受到自家主人杀人的眼神,福旺立马识趣道:“小人马上消失。”
说罢,他飞速闪到一棵树后。
众人再观察,已然不见福旺的身影,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人到底躲哪儿了,总之确实达成了马上消失的承诺。
裴鹿哈哈笑两声,拍程戡马屁:“福旺不愧是程通判的随侍,饱读诗书啊,比起下官身边那两个大字不识的,好太多。”
程戡淡扫一眼裴鹿。
裴鹿噤声,意识到自己把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
“什么障碍?我才没有障碍!”罗云被大家的对话搞混乱了,她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嘴上坚持不认。
“回头我慢慢给你解释。”叶萝让罗云不必多想,只要记住一点,以后不能跟其他男人们交往过密,尤其是同床沐浴。
“欸,我才不会呢,我嫌他们脏!”想到那些满身汗味儿的男人,罗云一脸嫌弃。
随后在程戡的询问下,罗云坦白了身世。“他”就是一名浪子,自小就命途多舛。
“我本是个孤儿,被少林寺收养,谁知养到了七岁,住持就不肯再养我了,非要给我送到尼姑庵去。我一个男郎,在尼姑堆里长大,岂不惹笑话?我便留书离开,自此就四处流浪,寻人拜师。”
大家听到这,了然住持不收留罗云的缘故,因为她是女儿身,长大了养在少林寺肯定不便。而罗云坚定认为自己是男儿,所以才闹了误会。
“师父死一个,我就换一个。到前年,我反思自己可能命硬,专门克师,遂决定行善积德,不拜了,找个媳妇儿成家立业。不想我瞧中的女子都瞧不中我,嫌我穷,没钱。恰巧路过大碗村,见张财主家招工,就来当了雇工,准备赚点钱攒着娶媳妇儿。”
说到娶媳妇儿,罗云就不禁美滋滋地看向叶萝,他很满意自己现在相中的媳妇儿。
程戡将罗云所有的表现收在眼底,轻声问他:“当雇工三年,赚多少?”
“我会些拳脚功夫,比别人能干,张财主给得多些,一月五贯,一年六十贯,偶尔还有些打赏,我一个子儿都没花,三年攒了二百贯!”罗云骄傲地竖起两根手指。
程戡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罗云见眼前这位矜贵官员都点头赞许自己,更骄傲了,下巴扬起来。
“财旺,搜身。”程戡突然道。
财旺当即按住罗云,从其怀中掏出了一叠交子,每张都是百贯面值,共有二十张,共计两千贯。另外在其腰间有搜到了二十贯面值,十张,共计二百贯。
搜身来得猝不及防,罗云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正要发火,就先遭程戡一番话的霹雳打击。
“强盗计赃钱满三贯文,皆处死。不满三贯文,脊杖二十配役三年。不满二贯文,脊杖二十配役二年。不满一贯文,脊杖二十配役一年。不得财者,脊杖二十放。虽不得财但伤人者,皆处死。”①
“什、什么意思?”罗云语气虚了,头开始冒冷汗。
程戡耐心解释:“意思是,此钱若为偷盗而来,足够你死六百六十六余次。加之你手执绳索追绑叶仵作,已算伤人,亦是死罪。”
“我我我这这这……”罗云没想到自己一时贪财,顺手拿了几张交子就犯了这么大的罪。她不知道怎么办了,想逃,却见身边围上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人还是财旺,只其一人她都打不过。
罗云绝望了,仰头看苍天,在心中呐喊:师父们啊,这一次终于轮到徒儿死了!
就在这时,救命的天籁之音响起——
“钱不是她偷的,她发现了一条地道,特意告知我,带我去看。我们发现了一处石室,里面尽是金银珠宝。本打算出来告知大家,又怕我们离开之际,偏巧有人转移了这些钱财,故拿了几张便于携带的交子作为可让人信服的证据。至于她拿绳子追我,是做戏给李万里看的。”
叶萝的解释有一些小漏洞,但如果当事人咬死这么说,别人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这样,按照疑罪从无的规矩,罗云自然就没事了。
“对对对,就是我娘子说的这样。”罗云马上点头如捣蒜地附和。
程戡似乎早预料到此结果,不惊讶,顺势就接了罗云的话:“你若仍般叫她,我们便当真她是你的娘子,既是亲人关系,便有包庇之嫌,证词不做参考。”
“叶仵作!我刚才开玩笑的,再说我是女子,叶仵作哪里可能真是我娘子呢。”罗云嘿嘿讪笑。
性命关头,娘子能舍就舍了吧,瞧她那模样就知道,离了她肯定能找到更好的。男人她也可以暂时不做了,呜呜呜……她可真窝囊,没办法,好死不如赖活着!
叶萝乐得清净,对此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程戡支走罗云去地道带路后,问叶萝:“叶仵作如何判出她是女子?”
当了这么多年法医,人体的里里外外解她都了如指掌,因为夏日衣裳薄的缘故,她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罗云的下三路有没有东西。之前叶萝问罗云是否婚配,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确认她有性别认知障碍。
“猜的。”叶萝当然不能跟程戡说实话,不然她“不正经”作风就被实锤了。
“那你运气挺好的,两次都猜对了。”程戡深表质疑,却也不好深究。
“不服不行,有的人就是运气好。”叶萝特意看一眼程戡,对他的“质疑”予以直白地回应。
猪圈那边骨头找的差不多了,叶萝拼接好现有的骨头后,拿尺测量了尸骨的长度,宋代一尺合现代31.68厘米,因为头骨缺失,叶萝将头骨的估算加上后,得出死者身高在五尺二到五尺六之间。孟铁牛的身高刚好在这个范围内。
“这些骨头上,有些还残留着没啃干净的肉筋,看成色是煮熟了的。建议去熬猪食的地方看一看,或许能找到头骨。”
衙役们刚冲洗完身上的臭泥,听了叶萝这话,有的已经转过头去作呕了。怎么还有更刺激的?
一炷香后,衙役将从熬猪食的灶台那边搜罗来的一缕烧焦的头发,一块烧得乌黑三寸大的布片,以及一堆粘着草木灰的碎头骨呈送了过来。
李万里的确够狠,考虑到了人头骨易惹注目,就单独处理头,焚烧了,敲碎。
叶萝用细盐轻揉搓烧黑的布料,再以清水清洗,布料原本的淡蓝色显现出了一点,布料中间有凸凹,是缝线,针法细密,每两平针有一拱针,有些特别。
叶萝建议程戡派人去向孟铁牛的家人求证。
不久就得到了证实,孟铁牛昨日清晨离家时,穿的就是蓝布衫,先前破过一个洞,孟母给补上了,所用的刚好就是这样的针法。
“孟铁牛所着的蓝衫,是孟母自己采山上的蓝色花所染色,与别处不同,哪怕只剩这一点点颜色,孟母也能确认,这布就来自于孟铁牛所穿的蓝衫。”
在宋朝,色彩艳丽的衣衫多为富裕官贵人家的衣着。普通百姓穿衣颜色,正如其“白丁”的称呼,多是没染色的白衣,当然这种白是掺着杂色的黄白和灰白,并不纯正。
孟母能为儿子亲自染衣,可见她有多么疼爱孟铁牛这个儿子。如今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人不禁心酸,更叫人痛恨凶手李万里的残忍狠毒。
疑凶锁定李万里后,调查就缩小到非常精准的范围,王邢等人很快就从李万里家中的墙洞里搜到了一块带血的石头,一捆沾了蝇蛹和血迹的绳子,一根银钗。这钗正是李翠翠进京卖鸡蛋那天所戴。
钗的细节,李万里并没交代,李万里的妻子刘氏因为丧女哭晕了头,一时也没想起来。
就在刚刚,有人告诉刘氏李万里就是奸杀女儿的凶手,刘氏还不信。直到她看到衙役搜出了银钗,才猛然想起来那是属于女儿的东西。
刘氏惊得张了半天嘴发不出声音来,终于在邻居频频拍后背的情况下,缓过劲儿来,开始剧烈呕吐……
接下来,免不得是一番震天动地的哭喊、痛骂。
叶萝和程戡停留在村口,都能远远听到刘氏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程戡见叶萝面色清冷淡然,似乎对这桩案子无感,“叶娘子莫非天生寡情?”
叶萝:“我尽人事。”
除此之外,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如无。
若感情充沛、同情难过,能让被害者起死回生,她一定哭得比谁都凶。
接下来还有张财主的人命案要查,除一部分人随裴鹿押送李万里回开封府受审外,剩下的人又都返回了张财主家。
晚间,叶萝终于打发走频繁跟她发誓“一辈子报答救命之恩”的罗云,关上门后,曲广博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那不是副堂主身边的小厮么,现在怎么会跟你混在一起?”
叶萝不及回答,突然就被曲广博掐住脖颈。
曲广博目光阴狠地瞪着叶萝,“晌午我给你暗号,你为何不速来见我?”
暗号?
见叶萝面露疑惑,曲广博冷嗤:“别跟我说你当时太饿,忘了炙土肉是暗号。”
作者有话要说:①《宋刑统》。再度强调下,福旺观点仅代表他角色人设的性格表达,不具备客观性,不代表作者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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