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大家都靠提着灯笼照明,光线不算好。
叶萝到了远近闻名的樊楼,点了一碗七芯莲藕粉吃。今天小半天都在尸房研究藕粉,弄得她都嘴馋了。
七芯莲藕粉在北宋颇为有名,粉质肥厚、细嫩清香,辅以桂花或玫瑰酱在其中,滋味各有不同,吸到软糯糯清甜,让人快乐翻倍。
碗底粘着的也不能浪费,舔干净。
叶萝吃完藕粉后,就付了钱离开。
二楼。
程戡倚着栏杆,目光淡淡地看着楼下的光景。
晏殊凑到程戡身边很久,见他一直盯着一位妙龄女子吃藕粉,调笑问他是不是瞧上人家小娘子了。
“财旺,还不快些替你家主人问芳名,那般漂亮的,迟一步,抱憾终身。”
财旺谦卑颔首,立在旁侧。
程戡回晏殊:“认识的。”
晏殊惊讶,“认识?怪了,凭你程胜之的家世,还差接济她一二,让那小娘子那般可怜的舔碗?”
程戡笑,“又不是我什么人,何故要接济她。”
“不是你什么人,却受你接济的还少么?”
“是不少,却都是男儿。”程戡笑着接过晏殊递来的酒,“女儿家却不能多,只可以有一个。”
“好兄弟,还是痴情种。”晏殊随后“啧”了一声,后悔道,“早知你不问,我差人去问了。”
“事不愁了?”
“愁愁愁!”晏殊拉程戡进雅间,请他快帮自己想想办法。
叶萝买了一包旋煎羊白肠回家,一路上闻着羊白肠的香味儿,她早就迫不及待了。
刚回到家,她油灯都顾不上点,就先去厨房拿了一双碗筷过来。等点亮了油灯,发现屋里突然有一道身影,叶萝吓了一跳。
细看是身着夜行衣的曲广博,叶萝蹙眉问:“你来干什么?”
“为什么搬家了不告诉我?”曲广博非常不满地转身,杀气腾腾瞪着叶萝,仿佛她就是个要逃跑的叛徒。
“用告诉吗,你这不也知道了吗?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如果暴露了,岂不前功尽弃。”叶萝语调里有明显的嫌弃,她打开纸包,拿起筷子如常吃起来。
曲广博见她不敬自己,很不满:“任务进行的怎么样了?那程通判对你可更怜爱了?不行的话,就赶紧换人,薛知府年纪虽大些,必然会疼人。”
“薛知府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你确定?”叶萝问。
曲广博无言。
叶萝咬了两口羊白肠后,问曲广博:“我之前你们也派过人吧,都失败了?”
曲广博更无言。
果然,这帮人之前走了正常路子都不行,才会剑走偏锋,派她躺在尸体底下,又给了她一个戏剧化的身份。
说实话,这一步走得也挺垃圾,也就是遇到她了。
曲广博语气生硬下命令:“半个月,我要看到成效。”
“什么成效,要说成效现在也有。”叶萝淡淡表达。
“你——”曲广博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体会到了季婆生前的痛苦,“被他抱在怀里,至少能抱一起!睡一起更好!”
叶萝忽然觉得嘴中的羊白肠有点难以下咽,想全都喷到曲广博的脸上。
“循序渐进懂不懂,你在半个月内就会对一名陌生女子痴情,完全信任,舍下全部身家吗?”
曲广博第三次无言。
当然不可能!美色最不可取,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
曲广博纳闷地打量叶萝,左护法是从哪儿找来了这么个刺头来执行任务?
为了任务尽快完成,曲广博决定撒一次谎。
“若合眼缘的话,不无可能。”
叶萝接话,“怎么叫合眼缘呢?”
“你这样的就行。”
叶萝托脸对视曲广博:“那我跟你半月,你把解药给我,放了我的三个兄弟,任我们远走高飞?”
曲广博彻底哽住。
“最多一个月!”曲广博觉得跟叶萝在纠缠下去,自己只会气得半死,撂下话后就消失在夜色里。
叶萝“嘁”了一声,关上门,继续吃她的羊白肠。她特调了一个醋、酱油、麻油、芝麻油、芝麻酱的料汁,蘸上之后美味无敌了,知足到她把曲广博那张招人恨的脸都给忘了。
睡至半夜,叶萝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福旺先为吵醒了叶萝道歉,叶萝见到他后,二话不说直接锁了门。
“有案子?被害者在哪儿?”
福旺愣了下,忙道:“在开封府,一女子在官道遇险,得幸逃脱,在路上求人帮忙,送到了开封府报案。”
叶萝应承,见是马车,问福旺能不能骑马,快些。
“骑马自然最好。”福旺惊讶,“叶娘子竟会骑马?”
“我感觉我会,骑马在大宋是很稀奇的事吗?”
“当然不是。不过我想叶娘子在失忆前,所呆的地方应该不差,写得一手好字,也能骑马。”
叶萝骑上马后,语出惊人,“或许是妓院。”
“啊?”
“说书里不常有这样的故事吗?被拐的漂亮女子,自小流落妓院,学得一身才艺哄男人。”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福旺连忙摆手,似乎很不希望是这样。
叶萝没再说话,策马直奔开封府。
到了地方,她就听到屋里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听梁秋刀讲了大概的经过,说女子在路边求救时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很可能受到了侵害。
“她受刺激太严重,见开封府里的男人都觉得害怕,所以只留了两名丫鬟婆子在屋里劝慰她。”
梁秋刀怕叶萝没有类似经验,还想嘱咐叶萝该怎么小心应对。
叶萝直接推门进去了。
梁秋刀到嘴边的话全都不得不咽下去了,忧心忡忡地张望。
一炷香后,叶萝出来了。
程戡这时也来了,刚听完梁秋刀和福旺的回禀。
“如何?跟前两桩案子有没有关?”
叶萝摇头,“在山上挖野菜,被个打猎的人欺辱了,那人脖子这处有黑痣,头发偏黄,穿着灰土黄的粗麻布衣裳。”
梁秋刀正一一记述,屋子后面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厉声指责叶萝胡言。
“你怎能胡说?那女子分明只形容了犯案者的脖颈有黑痣,说当时事发突然,林子里光线暗,她被放倒后,就被一巴掌打晕了,根本不记得施暴者衣着长相。”
“张判官刚才这是恰巧路过屋后,恰巧全程听到了她们说话?”
程戡问得既委婉又直白,听起来有那么点善解人意的意思,又有那么一点点讥讽的意思。
受害女子在屋里,正接受女仵作的检查,身为一府的判官,人站在屋后偷听一切,属实非君子所为,十分不正派。
张立行尴尬地咳嗽一声,“知我者,胜之也。确实是恰巧路过,碰巧听到。”
程戡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张立行为了转移大家注意,更加厉声质问叶萝,问她为何造谣,误导开封府众人的调查方向。
“哦,对了,我听说你这个仵作来路还很不正,你母亲刚去,你正在孝期,便迫不及待来开封府替你母亲的位置,用的很早这么急吗?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儿,让你连守孝都不顾,非要来开封府抛头露面,嗯?”
张立行质问这番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两眼程戡,话意所指非常明显了。
一个女人长得这么漂亮,本就容易让人往男女之事上面想,再加上她违背规矩进府,就更容易招惹人揣测了。
大家听完张立行这番话后,看叶萝的眼神都变了,质疑和轻蔑的意味非常浓厚。
程戡嘴角挂着的淡笑始终未散,坦然优雅,立于众目揣测之下,不失半点君子温润之态。
叶萝反应就更淡了,顶着一张无悲无喜的脸,发出平调无起伏的声音:“死人和犯罪的事。”
一阵寂静后,张立行才反应过来质问。
“你说什么?”
“张判官不是好奇,是什么人什么事让我连守孝都不顾,非要来开封府抛头露面吗?是死人和犯罪的事。
是,我长得漂亮,难道就不配高尚了吗?
兴你们男儿舍家为国,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报效国家。就不兴我这小女子献一份微薄之力,帮一帮这些不幸受害的女儿们吗?”
“厉害!”梁秋刀忍不住拍手称赞,他本还在为叶萝着急,琢磨着该怎么措辞替她求情,谁料人家一番话把情势逆转了。
真漂亮!不仅人长得漂亮,脑子里的聪明才智更漂亮!
这时,程戡示意福旺将刚取来的文书,呈给张立行看。
张立行在看清楚纸上的内容后,惊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