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忍不住笑了笑:“你想问些什么?”
裴见瑾的资质摆在那里,如今虽不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当沈彻的伴读却是足够了。
况且裴见瑾在别庄待了几月,方英那些人想方设法给他找麻烦,裴见瑾也能找到法子应对,不算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沈彻听舒沅反问,摸了摸鼻尖:“我连他一面也没见过。这不是心里没底吗?他要是那类古板守旧的,大约每天劝我都能劝得口干舌燥。比我还贪玩就更不行了。”
舒沅弯了弯唇:“你大可放心。他不是这样的人。”
楚宜来得晚些。她赶着去买点心,那家铺子门前排起长龙,做的糕饼一日只卖百盒。
楚宜将糕饼往桌上一放,沈彻就很不客气地先尝了一块。
沈彻就着茶水吃完点心,又问:“那他学识如何?以前在何处念书,跟的是哪位先生?”
舒沅不大清楚。
楚宜瞪了沈彻一眼:“阿沅才认识他几天。”
沈彻长叹一口气,语气颇为幽怨:“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实际上,沈彻出门前被祖父训了一顿,说那裴六公子初来京城,让沈彻别把人带歪了,更不能给人拖后腿,叫沈彻得闲了也找两本书温习温习。
沈彻忿忿不平,眼里像燃了两簇火苗,拉住舒沅问道:“我真有那么顽劣么?”
楚宜默默地看着他,不言不语,答案都写在脸上。
楚宜目光如炬,沈彻察觉到她的注视,掩饰地咳了声,松开手,又问:“那裴家二房没人?裴六郎怎么就惹得你动了恻隐之心了。”
春桃找出架子上的木盒,舒沅看了眼,点点头叫她放到一边,末了转头看向沈彻,无奈地叹了口气:“裴家二爷尚且健在。”
沈彻哦了一声,抓起茶杯喝水润嗓:“裴衍那脾性,不像有人教养的样子。”
舒沅没作声,在心中暗自赞同。
沈彻喝了茶水觉得没滋没味,又捡了个果子吃,姿态随意地落座。舒沅又想起沈彻问的头一个问题,琢磨了下,还是说道:“你的确……还挺顽劣的。”
沈彻连手中的果子也顾不得吃了,瞪她一眼:“你就不怕我听了伤心?”
舒沅将案上的锦盒往旁边收了收,才抬眼看他。
“哪家公子会拿逗猫的小玩意儿去逗三四岁大的小姑娘?”
舒沅记得很清楚,沈彻头一次见到她,便把小几上摆的小物件拿到她眼前来,像是希望她像小猫似的伸手去抓。
那时候舒沅当然没理他,一个人乖乖地坐在小凳上,看他胡闹。
沈彻理亏,噎了噎,声音闷闷的:“以前怎么发觉阿沅你这么记仇?”
楚宜向来是护着舒沅的,三人一起长大,沈彻捅的篓子最多。
楚宜见状,立时帮着舒沅说话:“你捅的篓子还少啦?要不要我帮你数数。”
沈彻气势弱下来,声音很轻:“哪用得着你帮忙数。”
老爷子没少动用家法,简直历历在目!
几人闲谈一阵,轻霜请舒沅到库房去了一趟。
舒沅抱出来一个略为沉重的剔红六角盒,有些吃力。楚宜两步走过去给她帮忙,接过来轻手轻脚地放下。
长案上已经堆叠了数十个物件。各式各样的都有,再来几个就有些局促了。楚宜偏过头问:“你这是在清点库房?”
舒沅记得裴见瑾在别庄那处院子,外头荒凉,屋中冷清,回府后和自己的房间一比,舒沅愈发觉得他样样都缺,什么都该给他备一份,不知不觉就积累了好些东西。
舒沅打开一个窄长古朴的木盒,里头躺了颗品质上佳的人参。
楚宜瞟了眼,了然点头:“我知道了。是送给裴六公子的。”
舒沅认真想过,笔墨纸砚这些沈老尚书应当送了,她犯不着送重样的过去。裴见瑾先前差些受伤,送些补品药材最合适,她库房里多得是。
舒沅还藏了别的心思。这些名贵药材,不像旁的东西不好转手,若是手头紧了,拿去医馆,人家也是肯收的。她没有名目赠他银两,便只好这样了。
沈彻对人情往来这些事不上心,很少亲自备礼,但眼光是有的。
沈彻看了一圈,觉得有些超出他的预想,没忍住问:“阿沅你是不是欠他什么?说来听听。”出手未免太阔绰了。
舒沅轻叹。
可不就是欠他的吗。
裴见瑾流落在外,受尽苦楚。而她被他的祖母拥在怀中仔细照拂,宠爱非常,无有不应。
在缥缈如幻的梦境中,舒沅不曾见到太后。太后若知晓皇孙历尽磨折,养成一副冷淡漠然的性子,必然会觉得难过。
舒沅想要裴见瑾进书院,多得是法子。其他人不提,与兄长交好的谢老先生那里,必然是走得通的。
进宫那日,她跟太后提起裴见瑾,由太后处理此事,也有她的用意。
如今祖孙二人虽不能相认,但为血脉相连的皇孙办好入学之事。往后裴见瑾回到宫中,太后她老人家回想起来,也能带来一丝慰藉,不至于一味心疼他过往经历。
舒沅出神之际,楚宜没好气地冲沈彻说:“你以为阿沅和你一样没个轻重。你再不回去温书,到时连裴衍都比不过,那才丢人呢。”
沈彻愣了愣,脑子里乱糟糟的,嘴上也没闲着,下意识反驳:“光顾着说我,你呢?”
楚宜气势一低,但还是嘴硬道:“那能一样么。进璋书院里的男子比女子多出数倍,哪怕都是倒数第一,也是你更丢人呢。”
沈彻哼了声:“小爷我怎么也不会是排在末尾那个。你大可放心。”
楚宜挑眉,勾唇笑道:“那你和裴衍比起来如何?”
闻言,沈彻愣了愣。
沈彻不知裴见瑾是何模样,但舒沅要护着的人,他自然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
可,沈彻没想过裴衍学识胜他一筹这个可能。霎时间,心上竟也燃起一阵翻书温习的冲动。
沈彻又待了片刻,走的时候步履匆匆,还不忘放话:“我怎么可能不如裴衍?你们等着瞧,裴见瑾就是大字不识,有我在,也能把裴衍压得死死的。”
舒沅看着沈彻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裴见瑾这个伴读的名头还挺好用的。连沈彻都被激起了斗志。如此想着,又往那堆礼物上添了几件。
沈府送给裴见瑾的东西早就到了。湖笔端砚,香料花笺,应有尽有。
有几个锦盒是沈家侍婢格外小心的,比旁人多两分见识的仆从在边上偷瞧,大致认出是宫里赐下来的东西,不多时便传开了。
安国公府上下终于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庶子正眼相待。对他生母的猜测便如湖上涟漪,逐渐淡去。
裴有继乐见其成,颇为开怀。他安排在别庄上的眼线来报,那沈家小公子与裴见瑾见也没见过,哪来的交情,只能是定远侯府那位的手笔。
这事尘埃落定,裴有继心情愉悦,高兴之余,他又细细问起别庄上的大小事宜。
裴有继细问过后得知,裴衍竟眼睁睁看着他人羞辱裴见瑾,连话也没帮着说两句,叫旁人看了裴家的笑话。
裴有继顿生火气,立时摔了杯盏,命人把裴衍叫来跟前,狠狠训斥一顿。
“不可再同往常那般肆意打骂六郎,你回去,接下来一个月便不要出门了,好生思过。”
裴有继罚完裴衍,又觉得这道不能白罚,还得有些其他用处才是。
于是裴有继又备了厚礼送去定远侯府,说是为那匹病马赔罪,同时也将裴衍受罚的消息递了过去。
舒沅没有亲自见裴家谴来赔礼道歉的管事。她是在小库房里知道的这个消息,那时她正站在存放珍玩的架子前欣赏玉器。
暖黄的灯烛打在琳琅满目的玉雕摆件上,鲜果般明亮的颜色看得人心情愉悦。
舒沅进门来本想找别的东西,但一看见她珍藏的这些物件便挪不开眼,贪心地多看了一会儿。
轻霜道:“裴家二爷说已训斥过裴三公子,将他禁足一月,令其静心思过。”
裴衍居然才禁足一个月。真是便宜他了。
想到裴见瑾的性情,舒沅皱起的眉又舒展开。
裴衍的报应还在路上,等裴见瑾归宫,哪能像纵容宠溺裴衍的长辈一般轻巧揭过。
舒沅给裴见瑾准备的东西还没送出去。春桃已经依着她的叮嘱,从库房取出许多物件。
人情往来这部分差事,轻霜平日里管得多些。
轻霜琢磨着开口,提起许多年前安国公府老夫人寿辰时的礼单,舒沅给裴见瑾挑的皆是些实用的物件,但若再添几样,看起来就太过隆重了。
舒沅抿了抿唇,勉为其难听了轻霜的话,没再继续添下去。
反正来日方长,往后进了书院见面的机会多得是,大不了偷偷塞给他就好。
舒沅又点了两个身手不凡的护卫,到时随着管事去送礼。
那些都是她仔仔细细慢慢挑出来的。可不能在半道上出什么差错。
安国公府没有她熟识的小姐,近来也无人设宴款待宾客,舒沅找不到借口登门拜访。
沈彻竟然接连几日都坐在书房里埋头翻书,简直是一大奇观。
楚宜闲得无聊,知道此事后便跑来同舒沅分享,舒沅好笑之余,也打消了让沈彻去安国公府拜访的念头。
舒沅前两日本想差人送去的,但想到在那小镇集市上订的珠灯,便暂时缓了缓,预备一块儿送去。楚宜一来,便看到长案上堆得比上回来的时候更满。
楚宜家中人多,府上关系也比定远侯府复杂些,她就想到了舒沅从未想过的问题。
“裴六公子身边有没有可用的人手?若无忠仆守着,你这不是便宜了别人。有的人监守自盗,偷金窃银,比老鼠还厉害呢。”
楚宜从放小食的攒盒中挑了甜软的杏干,递到舒沅嘴边。
舒沅食不知味,想到她费了好多心思的东西可能被裴家二房的其他人拿去换钱,心就紧了紧。
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出来。
国公府安排的仆役不一定可靠。倘若是她把关,那就不一样了。
舒沅觉得不大好,但实在没办法抵抗它的吸引力。
轻霜沏茶过来,楚宜抿了口茶水,又说:“照你说的,裴六公子身边几乎没有得用的侍从,可不正是有心人安插人手的时候?”
楚宜顿了顿,补充道:“要不你再配两三把结实好用的铁锁送去?”
舒沅作为坐在楚宜眼前的心存歹念的有心人,霎时涌上一阵心虚。
迎着楚宜真诚的目光,舒沅慌张地埋头喝茶,含含糊糊应付过去。
出自沈老尚书的厚礼早已放到裴见瑾案头。
他住的院落是半年前就收拾出来的,不算太好,正合了裴有继说的外室所生庶子的身份。
院里除去别庄带回的福顺,便是些粗使仆役,没有跟前伺候的人。院中寂静,鲜有人声。
裴见瑾静坐在椅中,忽而怀念起舒沅在别庄的那几日。她大多时候都很安静,说话时会偷偷看他脸色,声音轻软,模样乖巧。
福顺在外面见了人,拿回来几瓶药丸。
“是定远侯府送来的。”
裴见瑾接过,倒出一两粒,碾碎后闻了闻,才叫福顺收起来。
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她倒比他更上心。裴见瑾唇角微弯。
福顺心思单纯,感叹道:“舒小姐若是公子的亲表妹就好了。”
裴见瑾眸色微动。
舒沅是他亲表妹不错。但她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些反常了。思及此,裴见瑾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福顺续道:“老夫人那里原本想派几人过来伺候公子,但看来看去不合心意,还是您亲自从外头亲自挑几个调丨教为好。”
裴见瑾颔了颔首。
董易早已暗中安排了人手。只等裴见瑾从牙行把人领回来,算过个明路。
午后,裴见瑾出府,在约定的地点与董易会面。
董易一派轻松,笑道:“已经准备好了。小主子您等两日去领人就成。”
裴见瑾问:“你安排的是哪两人?”
“是庆仁和迎雪。”董易答道,“他两人,主子您是知道的,做事妥帖,让人放心。”
董易和旁人比起来,同裴见瑾相识得早,说完正事也敢聊些别的。
董易心中一动:“定远侯府的小姑娘似乎同主子走得近?说起来,华琇长公主虽不是皇家血脉,但长公主的母亲是太后的同胞妹妹,那舒小姐也是主子的正经表妹。”
裴见瑾淡淡看他一眼:“是又如何?”
董易看裴见瑾面色冷淡,心情复杂,道:“有人惦念,自是不同。”
董易心头嘀咕,小主子怕是清冷惯了,心如坚冰,才这般不为所动。
裴见瑾微微垂眸,启唇道:“我的处境,你也知道。不论何人,都得谨慎相对,如何能轻易交付信任。”
董易心头一凛,眉头紧锁:“主子难道在舒家小姐身上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尚未。”裴见瑾声音微沉,“但无论她如何示好,也不会像你想的那般亲密无间。”
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似乎也说与他自己。
董易叹道:“是属下大意。主子惕厉若此,定不会叫舒小姐知晓那些紧要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等着打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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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与得胜归来的大将军相见时,她处境艰难,胆战心惊地寻求庇护。于夜色四合之际,在密林中扯住他的衣袖,两眼泪汪汪地求他:“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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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以为他迫于无奈才将名剑拱手让人。
换一把剑,他一样可以杀敌的。而当边境雪漫千里,能温暖他的,仍是那件置诸高阁的冬衣。
胜战百回,斩敌无数。
仅有觊觎她的那颗心,是他唯一与常人无异,会疼会伤之处。
#唯她,是他血肉塑成的心肝。
#万种温情,尽许一人
*小公主X大将军。也是话痨娇贵猫猫X可靠大狗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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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昭昭明艳娇纵,向来肆意随心。一朝为人打抱不平,竟将自己卷入图谋大事的山贼之中。她有家财万贯,怕都派不上用场。
正心灰意冷之际,发现了一个清冷寡言的男子。仔细一看,正是曾教过她几日的先生。二十岁状元及第,官运亨通,手段了得,定有脱困的法子。
简昭昭颇为惜命又“孝顺”地贴上去,伺候汤药。
那山贼头子越来越看重先生,一日竟起了兴致要为他张罗婚事。
先生点了她。山贼头子看她半晌,笑着应了。
先生为安她的心,每日都悄悄告诉她援军消息。再占他这等便宜,她如何安心?
便在夜深人静之时与他交心。谈起前一年在河畔画舫上倾心的公子——正是先生族中子侄。
她对先生敬重有加,绝没有半分亵渎的想法。
但她话一出口。先生的脸色更冷淡了。
谢彰不料会在危险之地再见她。怕她吃亏,将人留到身边来。下雨天要哄着,到山下时亦记挂着她爱吃的甜食。把人养得很好。
山贼头子说要给他娶妻。谢彰知晓有人暗中觊觎她的姿色,便点了她的名字。
心想,等事态平息后明媒正娶,定不会委屈了她。
谁知道她夜间竟与他吐露实情,说已对他族中子侄一见钟情。
谢彰脸色冷沉。
为她解围的明明是他。她却将其他男子的名字记挂于心?
一日,谢彰旧事重提。简昭昭脸色绯红,眼睫轻颤,不敢抬头。
他挑起她的下巴,垂眸看她,轻笑:“那日画舫上那般大胆,今日为何不敢看我?”
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下颌上轻蹭。
她眼角湿红,怯怯地别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