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文庙偶遇

皇城外,夜色如墨,刚刚下值的褚昉正准备打马回府。

新帝勤政,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得奉陪,尤其褚昉还在军机阁任职,天子近臣,比旁的朝官更忙碌些。

“大将军!”

比起“国公爷”或者“褚大人”,褚昉麾下部将更喜欢叫他“大将军”。

褚昉勒马,转头看见飞骑营的左千牛卫贺震打马赶上来。

“这么晚等在这里,有急事?”褚昉问。

贺震挠挠头,似有些难为情,还未说话先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才道:“确实有事,急也不急。”

褚昉笑了,问贺震:“到底何事?”

贺震是个莽汉,向来洒脱不羁,直来直去,何时也学会了吞吞吐吐,弯弯绕绕?

贺震道:“我要娶媳妇儿了。”

褚昉微微一愣,随即朗笑道:“好小子,下手真快,这是要请我喝喜酒?正好我明天休沐,叫上兄弟去你那儿热闹热闹。”

褚昉虽出身世族,但与这些草莽出身的部将在一起时并没什么架子,也不重规矩,称兄道弟都是常事。

贺震摆手道:“不是那回事,喜酒大概明年才能喝,那姑娘答应嫁我了,但非要等一年才完婚。”

贺震今年二十有二,年纪不算小,按说不宜再等,褚昉不禁奇怪:“是哪家姑娘,将你拿捏成这样?”

贺震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是你姨妹,陆家的二姑娘。”

褚昉脸色顿变,“陆敏之找过你?”

贺震点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今儿一大早陆主簿叫人来给我回话,说是答应我的提亲了,但婚期暂定一年后,我若是愿意,这事便成了,若不愿,就当没这事。”

褚昉轻嗤了声,心中不屑,陆敏之竟然故技重施,又拿女儿来换仕途,他的女儿也是个心机深重的,一边吵着不嫁,一边又答应了婚约,何其熟悉的套路。

他对贺震说:“陆家女非良配,你还是早日……”

贺震打断他:“大将军何出此言,你不就是陆家的女婿?难不成你要休妻?”

褚昉呼吸一顿,气氛忽然静默。

贺震完全没意识到褚昉的尴尬,接着说:“我瞧着那小姑娘挺好,长得好看,性子爽朗,对我的心意,就她了,等一年就等一年吧,没什么大不了。”

褚昉不再说话,只是打马行进,贺震微微落后他一个马头的距离,自顾自地说:“我想让将军夫人帮我问问二姑娘的喜好,比如喜欢什么点心、什么首饰,我明日去文庙见她,给她带上些。”

今日陆家人去回话,贺震特意打听了陆二姑娘行踪,没想到还真问出她要去文庙的事,当即决定去文庙与人偶遇。

褚昉冷着脸道:“夫人回家省亲了,怕是帮不上你。”

“那正好,明日咱俩一起去文庙,你找机会问问夫人再告诉我,我现买也来得及。”贺震提议道。

褚昉“吁”声勒马,转头看着贺震,竟不知他是如此难缠的性子。

“将军,这事很难吗?”贺震挠挠头,他察觉褚昉有些抵触,可就一句话的事,动动嘴皮子就成,将军怎么看着比上刀山下火海还为难。

褚昉想了会儿,为免贺震继续纠缠,郑重其事说道:“听说陆二姑娘喜欢红梅。”

“红梅。”贺震认真重复,看着褚昉:“没了?”

褚昉一本正经胡诌道:“琴棋书画她都喜欢。”

贺震看着有些犯难,嘟哝道:“琴棋书画,怎么文绉绉的。”

褚昉趁机劝道:“贺左卫,你们兴趣相异,天壤之别,她不适合你。”

贺震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将军你这话好没道理,我是男人,她是女人,兴趣能相同才怪呢,她喜欢什么,我由着她便是,大男人还能跟自己女人计较不成?”

说罢便辞道:“多谢大将军,明年喝喜酒一定请你。”

褚昉拱手作辞,驱马疾行,心中却不由忖度,文庙,是巍山文庙吗?那里香火最盛,最为灵验,家中有参加科考的弟子都会去那里祈福。

陆家二郎年已十三,明年要考嵩岳书院,陆家姊妹是要去为自家兄弟祈福?

···

巍山文庙背倚巍山,南面敞原,且今日暖阳微风,算是冬日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因此来祈福的人很多,山脚空地上还有许多放纸鸢的孩童。

文庙里还有一棵远近闻名的封侯树,据传只要骑马射中这树上挂着的猴子布偶,便能官场得意,步步高升,马上封猴取的便是“马上封侯”之意。很多来祈福的人图个吉利,都会试上一试,陆鸢他们自不能免俗。

陆鹭抱着大侄儿同骑一匹马,背着特制的弓箭在树下梭巡,考量着哪只布偶比较容易射到。

陆鸢抱着小侄儿另骑一匹马,也背着弓箭,对陆鹭道:“很难选吗,不若我帮你?”

陆鹭回头笑道:“才不要,你都几年没练了,我不信你还能比过我去。”

陆家家境优渥,陆母对儿女的教导一视同仁,诗书射御六艺之术都在教习之列,陆鸢自小聪颖,尤善骑射,陆母常打趣“你若为儿郎,我家必出一大将军”,但陆鸢自出嫁后,囿于深宅,庶务缠身,陆鹭则发奋图强,苦练骑射,自信是强过姐姐的。

陆鸢笑了笑,低头问小侄儿:“二郎,你想要哪只猴子,姑姑给你取来。”

四岁娃娃还不知封侯是何意思,但听姑姑要他选,便随手指着最高枝头上的猴子,脆声道:“那只!”

陆鸢揉揉侄儿脑袋:“孺子可教,姑姑给你取来,你以后可得好好读书,考个状元来,不枉姑姑给你取的这只猴子。”

说罢,陆鸢引弓对准最高的那只猴子布偶,神情专注,目若鹰隼,只听“嘭”一声,一箭离弦,布偶应声而落,陆鸢驱马向前,在布偶落地前抬脚向上一挑,再扬手接住,动作流畅,英姿飒爽,引得一片拊掌喝彩。

陆鹭好似又看到了三年前的姐姐。

陆鸢接着又射了一只,交给侄儿说道:“这是小叔叔的,帮他收好。”

陆鹭不甘示弱,也连着射下两只,交由大侄儿收着,陆鸢打趣道:“你没听说么,这东西射多了不准,一个是元郎的,另一个是谁的?”

陆鹭方才只顾着与姐姐较劲,哪里想这么多,愣了片刻后,随口道:“我未来夫君的!”

话音刚落,听人群中传来一阵朗笑。

姐妹二人扭头去看,见一个穿着石青袍的俊朗男子抱着一盆红梅立在不远处,正笑吟吟看着陆鹭。

贺震走近陆鹭马前,把红梅递给元郎,顺手拿下他手中另一只布偶,欣赏而得意地看着陆鹭,“多谢娘子,我努力,早日封侯。”

陆鹭才及笄一个小姑娘,何曾被人叫过“娘子”,面色羞窘,怒道:“谁是你娘子,谁要你的东西!”

说罢便掀翻他的红梅,伸手要去夺布偶。

贺震揣起布偶闪身退避,一手接住被她掀翻的红梅,并无恼意,仍是笑着道:“你方才自己说这是给你未来夫君的,咱们已经定过亲了,你迟早是我娘子。”

陆鹭再要扬鞭抽他,被陆鸢阻止。

陆鸢打量着贺震,贺震自我介绍道:“见过长姐,我是褚将军麾下的左千牛卫,姓贺,单名一个震字。”

陆鸢疏淡地点点头,郑重说道:“贺左卫有礼,你与小妹虽已定亲,但终归只是口头约定,如此大庭广众戏耍小妹,于礼不合,望你以后莫再如此。”

贺震有些懵懂,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对,竟让长姐觉得自己在戏耍未婚妻,待要解释,陆鹭纵马离开了。

贺震拔腿要追,被陆鸢横马挡下。

“贺左卫,你若果真想娶小妹为妻,请先学会尊重她。”陆鸢肃然说道。

贺震忙解释:“长姐误会了,我没有戏耍陆,陆二姑娘的意思,只是恰巧碰见她在此处,便上前来打个招呼,至于方才的话,是我一时得意,以为陆二姑娘特意为我祈福,口不择言,但绝无不尊重她的意思。”

陆鸢瞥一眼他怀抱着的红梅。

贺震也低头看看红梅,忙道:“听说陆二姑娘喜欢红梅,我方才恰好碰见,就买了,烦长姐替我转交。”

贺震递上红梅,二郎下意识伸手去接,陆鸢不好再驳贺震面子,便没阻止。

二郎接过红梅还不忘对贺震嘻嘻一笑,陆鸢教导侄儿:“谢过叔叔。”

二郎乖巧道谢,贺震又掏出两个老虎木雕放到二郎怀里:“给你和哥哥玩的。”

二郎腾出一只手扒拉着木雕,脆生生道:“谢谢叔叔!”

贺震微微一笑,冲陆鹭跑马的方向看了眼,见陆鸢神色清冷,想是十分不喜他今日行径,没敢多做纠缠,匆匆告辞。

陆鸢勒马回转,在树下踟蹰片刻,又射下一只布偶来,却没交给侄儿,而是自己收起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褚昉就站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眼看着她将布偶珍而重之地揣起来。

褚昉唇角微扬,却是哼了句:“迷信。”

这东西射多了不准,她兄长已经弃官从商,弟弟和侄儿甚至未来的妹婿已经人手一个,她揣起来的这个总不会是给她父亲的。

褚昉心想,他已经位至国公,二品爵位,再往上便是异姓王了,女人真是何其贪婪。

而且,她骑射这般好,他以前竟丝毫不知。

她到底还瞒着他多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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