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季凌洲心怀坦荡,她却小人之心,沈念此刻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只恨不能就地打个洞,钻进去。

季凌洲自然不会让沈念觉得窘迫,便推门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长歌搀扶着季凌洲去偏院,有些担忧地道:“王爷还病着,那偏院十分简陋,殿下当真要在此处过一夜吗?”

季凌洲不近女色,年过二十五岁,却仍是孑然一身,陛下曾多次劝他娶妻,他总是以自己身体不好,不愿耽误旁人为由拒绝了。

这些年,长歌一直随侍季凌洲左右,知他性子虽温和,却一直与人保持距离,尤其是那些仰慕他的女子,就连太妃的义女琼玉郡主,他也是言语淡淡,与之客气有余,亲密不足,更别说在半夜,将自己的雅居让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

偏偏自家王爷不但让了,还为了那女子,屈尊降贵去挤偏院,便是连一向对情爱之事并不开窍的长歌,也觉得王爷对沈念实在不一般。

季凌洲只是笑而不语,而是用帕子捂嘴,低低地咳了几声,慢慢地在雪地里走着,又在心里默数道:“一,二,三,四……”

待数到第五声时,走到第五步时,雅居的门便被打开了,沈念焦急地追了出来,“王爷,您还是进屋歇息吧,您病得这般重,实在不适合在那四处漏风的偏院住一晚。”

季凌洲暗自抿嘴一笑,再次回头时,又恢复了那般温和从容的神色,冲沈念淡淡一笑,道:“好,本王便多谢沈娘子了。”

长歌却觉得有一种错觉,方才自家王爷还是一副快要病倒的柔弱模样,此刻已经是神采奕奕,一派清风朗月的翩翩公子形象。

难道方才王爷是装的?长歌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大大的疑问。

虽然自家王爷因中毒伤了身子,需长期服用药物压制毒性,那毒药对人的身体损伤极大,会让人使不上力气,也不能骑马拉弓,但也不至于身体弱得连站都站不稳。

原本沈念困极了,打算靠在屋子里的贵妃塌上睡一觉,可听到屋外那压抑的低咳声,她便瞬间清醒了。

原来摄政王的身体都已经这样虚弱了,她如何还能霸占着人家的屋子,睡得安稳。

季凌洲被请进来之后,沈念又和季凌洲对面而坐,低头默默喝茶。

前世她虽见过季凌洲几次,可却没有说过几句话,在沈念看来,季凌州是最温和不过的,但她在深宫中生活了三年,知晓宫中明争暗斗,皇子们为了争夺那个位置,兄弟阋墙,甚至刀剑相向也时有发生。

当今圣上有十二个兄弟,唯有这个幼弟在当年的那场宫变中活了下来。

传闻摄政王生性淡薄,不喜争斗,但季凌洲虽然病弱,但至今保留着摄政王的尊位和权势,就连圣上也忌惮他三分,沈念便知道此人必定有着远胜旁人的心机和算计。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笑起来温润儒雅,可心思却藏得深,这样的人她看不透,自然要与之保持距离的。

而她今日不过是重生后第一次见季凌洲,也不可表现得过分的熟稔,免得惹人怀疑。

“殿下的病可好些了?”沈念见他不似方才那般咳得厉害,便客气地问了句。

季凌洲知沈念和他独处会不太自在,便也只是微微颔首,笑道:“方才只是嗓子有些痒,这会已经好多了,有劳沈娘子挂心了。”

他捧茶轻抿了一口,又起身为沈念添了些茶水,便问道:“沈娘子好像很喜欢箫声,难道沈娘子也喜欢音律?”

沈念弯了弯眼眸,点了点头。

季凌洲仍是笑的一脸温和,静静地看着沈念,他的眼神未曾有一刻从沈念的身上移开,仿佛就这样静静地看一夜,他也不觉疲倦。

提起沈念喜好的音律,方才她心里的那种局促不安,也渐渐地消失了。

聊起了方才听见的箫声,沈念便指出了那箫声的几处生硬转折处,正是方才季凌洲为谢长庚指出的那几处不足。

前世,沈念本就对音律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更是养成了极为刁钻的耳朵,是以她虽很想寻到前世那个吹箫之人,却不会冒然将谢长庚认作那晚吹箫之人。

只因那人的水平远在谢长庚之上,以谢长庚的水平,只怕三年五载也难以达到那般高深的水准。

想起前世,沈念低头黯然了一瞬,她不知这一世她是否有机会遇见那个人,能否对他道一声多谢。

那人仿佛懂得她心中所想,明白她的痛苦,能与她共情,这般懂她的人,只应该是自己亲近的朋友或是亲人。

可她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她认识的人中没有人能将吹出那样的箫声,像是轻唱,像是低吟,声音和缓,似山涧缓缓流淌的清泉,能抚慰人的心灵。

或许连沈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对事对人都有些执念,她喜好音律,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

而前世她对于季容笙,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对季容笙毫无保留的付出,便想着能换来他全心全意的对待。

被当成替身,被夺了眼睛,那样的结果,她万没想到,也承受不住。

是以季容笙将她的眼睛换给了陆朝颜,陆朝颜的眼睛被换到了她的眼眶里,她并非是全然看不见,却再不愿再用陆朝颜的眼睛视物,宁愿自己的在黑暗中摸索,宁愿自己瞎了。

她心里始终过不去,也始终放不下,忍不了,也忘不掉,更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满腔情意换来的只是狠心的伤害和欺骗,不甘心自己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对待。

爱上季凌洲不是她的错,却给她带来了无尽的伤痛和一生的不幸,最后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她恨自己放不下,便只能为难自己,折磨自己。

其实,当她明白季容笙从来只将她当成替身的那一刻,又狠心夺走她的眼睛时,她那一身的伤病便已经好不了了。

以前阿娘教她弹琴时,总会笑她,笑她有些痴,她能连续练好几个时辰,练得手指被磨破了皮,她也不会停下,凭这这股痴劲,她进步神速,还被曹大家收为关门弟子。

若非她将沈盈推荐给曹大家,曹大家是绝不会收沈盈这种资质愚钝的弟子。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她重生后,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死前的情景,梦到三年来和季容笙相处的点滴,那些回忆如同鬼魅,纠缠着她,让她痛苦不堪。

她重生后的每一日都不得不提醒自己,不要走前世的老路,她向神灵祈祷,不要让她再遇到季容笙,也不要遇见和任何与季容笙相关的人。

尽管季凌洲前世救过她,昨夜又再次救了她,但她仍然不愿和这位摄政王殿下有任何瓜葛。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季凌洲看她的眼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无法安心。

她希望只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今夜之后,她和季凌洲应该不会再相见了。

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爱上季容笙,更不会再入宫的,自然也见不到这位摄政王了。

她如此想便觉得安心了不少,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

她寻来了指笔,将改的那几处记下,季凌洲便在旁静静地看着她,又命长歌拿出古琴,将那首改过的曲子弹一遍,弹完一曲,又笑着看向沈念。

沈念拍手叫好,季凌洲的琴技尤在她之上,她是真心喜欢他曲境中带给人的那种温暖的感觉。

那曲子能让她忘却烦恼和忧愁。

她忘了此刻已经过了子时,窗外已无一丝光亮。

沈念是在季凌洲弹奏第五曲时睡着的。

季凌洲看着靠在桌案上熟睡的沈念,眼神温柔得快要沁出水来,他轻抚在琴弦上,不让琴弦发出一丝声响。

而后轻声走到沈念的身侧,解下自己的披风,轻柔地替她披在身后,将那张沈念亲手写下曲子的纸张贴身收好。

大抵是那披风上的绒毛让沈念觉得脖颈处有些痒,便将脸侧向一边,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

可沈念突然将脸侧了过来,与季凌洲面对面,温热的鼻息拂过他微凉的颈侧,带来一丝痒意,季凌洲只觉呼吸一窒,女子身上那独有的香甜气息传来,令人心醉神迷。

他那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丝薄薄的红晕,薄唇轻抿,喉结微动,顿觉有些口干舌燥。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将沈念的脸侧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别至耳后,还未碰到发梢便骤然将手缩回,生怕唐突了自己心上人。

慌乱之下,险些失手将桌上的茶盏打翻,见沈念睡得正熟,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又将桌上的茶水猛地灌了几口,指腹轻捻那方被沈念碰过的帕子,那帕子上似乎还留着那温热香甜的触感,紧张得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像是作贼心虚似的,快速从沈念的头上取下那支已经摇摇欲坠的白玉兰花玉簪,

他想要重新替她簪上,可沈念不知梦到了什么,微微蹙了眉,轻哼了一声。

季凌洲怕吵醒了她,便不敢再动了,只得将发簪收好,待她醒来,再还给她。

季凌洲为自己笨拙的举动逗笑了,他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举止,为何在面对沈念时,他变成了这般,面红耳赤,笨手笨脚。

只恨这般的自己,又怎能讨得沈念的喜欢。

他想起在沈念的封妃大典上,自己曾远远地看着她坐在季容笙的身侧,她端庄柔美,如明珠般耀眼,可他曾见过她天真烂漫的一面,便觉得宫中那般拘谨的生活,却未必会适合她。

但只因是她的选择,他便愿意成全,只求她能得到幸福,只是他没有料到,季容笙的凉薄和狠心,竟然狠心那般地对待她,让她不惜决绝地离开了世间。

季凌洲的身体毕竟因中毒有些虚弱,此刻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却不忍咳嗽吵醒了沈念,便用帕子捂住了嘴,尽量不让自己咳出声来。

直到他被涨的脸颊通红,生生地将那咳嗽忍了回去。

他知自己此刻虽没有性命危险,但身子骨实在太弱,这样的他是配不上沈念的,他深深地看了沈念一眼,轻声走出雅居。

此刻风雪停歇,天色渐亮,几缕阳光透过的云彩而下,慈悲寺的的一切已经归于安静,钟声敲了几下,僧人们诵经的声音响起,好似昨晚的那场惨烈的厮杀,已经被人遗忘了。

金吾卫将活捉的山匪押送下山,移送刑部大牢,看来昨夜太子带兵剿匪立下大功,圣人必有嘉奖。

季凌洲将长歌唤到跟前,温声地道:“那慈阳真人说的那去毒的法子,本王愿意一试。”

这一世,他和沈念还有很长的一生,他要一具健康的身体,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