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放晴,风雪稍歇。
但考虑到香山上的积雪深厚,山上寒冷,花怜带了件厚厚的白狐裘斗篷,准备好了铜暖手炉,又用厚厚的棉布将马车遮挡得密不透风,沈念这才坐上马车出发去香山。
有那些会武的护院跟着,沈念也总算安心了些。
马车驶出城外,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便来到了香山的慈悲寺。
因是三年前去过,沈念对于当日在慈悲寺中发生的事,很多都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在闭目养神间,前世的发生的事如同浮华掠影在脑中晃动,想起来仍觉得心酸心痛,一时眼角有些湿润,她掀起车帘,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她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雪山出神。
前世便是在这里过了一夜,便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想起地牢中听到的箫声,便想起了一件事,前世她在香山听到了一曲绝妙的琴曲,她喜爱音律到了近乎着魔的地步,还以为是隐居在此的世外高人弹奏的仙乐,便想要得到那高人的指点,翻墙去偷看那弹琴之人。
那是一间雪庐,有位身穿白袍,头戴紫金冠的翩翩公子,如玉般的指尖拨弄着琴弦,琴音如高山流水,如天宫仙乐。
白衣公子如同世外谪仙人,身上带着清冷的气质,眉眼却带着三分笑,容貌骨相绝佳,竟然比季容笙的相貌还要胜过几分,她就这样呆呆地看了许久,直到她的鞋袜被雪水浸湿,脚底冻得又冷又麻,她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厢房。
后来她才知道此人便是先帝的十三皇子,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大周国的摄政王季凌洲。
沈念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起这件少女的荒唐事,大概是她又想起了临死前在地牢中听到的那箫声,那吹箫之人懂得她的心声,懂得她的难受,箫声徐缓,温柔缱绻,像是位亲切的兄长,想要解开她的心结,化解她的愁绪。
只可惜她再也无法见到那吹箫之人,甚至还来不及对那人道一句多谢。
“小姐,咱们到了。”沈念被花怜的话拉回了思绪,她抬手掖了掖眼角的泪痕,见田氏和沈盈下了马车,便紧跟其后,也走下了马车。
田氏先是带着沈念姐妹去佛塔拜了拜,而后捐了些香火钱,又在寺庙里用了些斋饭,便叫嚷着头疼,去寻那位得道高僧要治头痛的方子。
她让沈念和沈盈两姐妹各自在厢房中午睡,沈念担心的山匪的事,哪里睡的着,便派跟着她的几个护院四处查看,守在院子里的几个角门处,又让其中一个护院悄悄跟着田氏。
前世田氏寻那得道高僧要方子,去了大约三个时辰,眼见着天黑了,又下起了大雪,雪天山路滑,天黑难行,田氏便提议留宿,这才遭遇了劫匪。
而前世她在房中午睡,又翻墙去了隔壁的雪庐,浑然不觉的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如今细想来田氏的行为的确有可疑之处,她去的这整整三个时辰,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吩咐完了这些事,沈念这才得空坐下,捧着本琴谱来看,打发时间,等那位护院的消息。
……
隔壁的雪庐中,长歌推门而入,身上带着外头的寒气,因来得匆忙,离季凌洲近了些,季凌洲感觉到那股寒气,便觉不适地轻咳了几声,急切地问道:“可有见到沈府的马车?”
长歌点了点头,“正如王爷所料,方才沈家女眷已在厢房歇下。”
长歌只是不明白,早在三天前,季凌洲便来了香山,不顾身体,住在这冰冷的雪庐中,便是为了等着沈家马车,让他打听沈家女眷的消息。
“去准备吧!”
长歌见季凌洲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外头天寒地冻,他实在担忧季凌洲的身体。
“殿下,要不咱们再等等吧!外头天寒地冻,殿下若是受了风寒,病情又该加重了。”外头的雪虽然不大,但积雪深厚,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摄政王强撑着病体来香山,只是为了等沈家的马车到了慈悲寺,在冰天雪地里弹上一曲。
况且摄政王并未与沈家有过什么来往,也并不认识什么沈家的女眷,长歌实在看不透季凌洲的心思。
“我已经等得太久了。”季凌洲的声音透着一股疲倦,但却难掩内心的喜悦。
前世他只是慢了一步,便错过了沈念,眼睁睁地看着沈念成了季容笙的妃子,最后在深宫里被搓磨了一生。
后来,他再次回宫,却得到了沈念被夺了眼睛,关在地牢的消息,他想要救她出牢笼,想要不顾一切带她离开,没想到她却不惜自焚,绝望离开了人世。
他始终还是迟了一步,后来,他将沈念的骨灰带出皇宫,让她重获自由,带她去看自己曾看过的风景,最后带着沈念的骨灰去了地宫,将自己和沈念关在石棺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他早早地等在雪庐中,来到前世他们初遇的地方,这一次他一定护着她绝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这一世,他也绝不会放手。
……
半个时辰之后,护院来报,说是田氏于一刻钟之前便离开了那得道高僧所在的禅房,去了慈悲寺的后院,见了几个陌生的会武的男子。
沈念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帕子,心中有些紧张。
花怜也预感像是有事要发生,便问那护院道:“你可瞧真切了?和姨娘说话的那些人,个个身手不凡,是会武之人?”
护院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那些人步伐有力,气息平稳,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必定是常年舞刀弄枪之人,小的确信不会看错。”
沈念摆了摆手,让那名护院退下,又叮嘱护院守着这院子,定不要让那伙贼人闯了进来。
“小姐,姨娘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念回想前世自己遇难的情景,如今想来或许根本就不是巧合,应是田氏早就与人里应外合,想要置她于死地。
但却不曾想她被季容笙救走,这才坏了田氏的计划,虽说田氏的计划并未成功,可事后却推给贼人,根本就没有人会怀疑是她在香山布了一个局。
沈念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虽然说出的话仍带着几分颤音,但比方才得知田氏的用心之后,要冷静了许多,“田氏想借此机会除了咱们。”
她既然得知了田氏的打算,便不会再让她得逞,更不会再让贼人将自己掳走。
花怜吓得六神无主,见沈念镇定自若,便也冷静了下来,“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沈念冷笑一声道:“只怕今夜咱们回不去了。”田氏既然想要取了她的性命,说什么也会让她离开了。
果然,车夫王管家进来回禀,说是方才他检查马车,发现马车出了问题,他已经着手去修了,但恐怕今晚要在此处留宿一晚。
沈念怕花怜会担心,便没说,其实还有更糟糕的,夜间会有山匪闯入寺庙,山匪掳走了来慈悲寺上香的良家女子。
正在这时,隔壁那美妙的琴音传来,沈念推门出去,怔怔地望着眼前絮絮而落的飞雪。
她倒是有些担心那位摄政王的身体,暗暗叹道:“他如此病弱之身,在这冰天雪地里弹琴,会不会加重了病情?他这样的身体怎会熬得住。”
后又想,他那般淡泊之人,追求的便是那宁静无为的境界,他会选择在这雪庐里抚琴,倒也符合他一贯高雅的品味。
沈念听了一会琴声,倒是觉得那琴声能安抚人心,化解了她心里的紧张和烦闷,心头的烦恼全都消散了。
她回头一笑,握了握花怜的手,宽慰道:“别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咱们去沈盈的房中。”
沈念不喜阴谋算计,但若有人算计到她的头上,害她性命,她也绝不会被人无端陷害了,她也会反击回去。
她又朝雪庐的方向看了一眼,尽管那琴声美妙,如同仙乐,她也不会再像前世一般,翻墙去雪庐,这一生她不想与季容笙有任何关系,至于从前的那些故人,自也不必再见了。
她在雪地里停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去沈盈所在的厢房。
花怜在一旁替她撑伞,那如同飞絮般的雪花落在伞面,伞面很快也堆积了一片银白。
她的屋子和沈盈离得不远,只是雪路难行,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到了沈盈所在的厢房。
沈盈见到沈念突然前来,她的脸色有了几分不自在,低头行了个福礼,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看向沈念的目光有些游离,神色亦有些遮掩。
沈念的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想必田氏的所作所为,沈盈是知道的,沈盈不似田氏这般心机深沉,自学不会田氏那般心里盘算着害人,还装作一脸的若无其事。
“阿姐前来有何事吗?”沈盈不喜这位容貌气度样样都拔尖的阿姐,故知道田氏的计划后,她虽说也有些害怕,但心中更多的是兴奋激动,毕竟她上头有沈念这个出挑的嫡姐压了一头,根本难有出头之日。
倘若沈念不在了,阿娘便能轻易便对付了那个病恹恹的萧暮云,父亲将阿娘扶正,她便是沈家嫡出的女儿,日后定能嫁个好郎君。再也不会有人拿她和沈念比较,她便是那这府里唯一的大小姐。
沈念拿出一本琴谱,递给沈盈,笑道:“听说妹妹近日请了曹大家在家中教导琴技,我便想着这本琴谱妹妹定然用的上,这琴谱上的曲子也并不复杂,对指法的要求并不高,正适合妹妹此时来练。”
沈盈听了脸色一白,眉头一拧,两道紧拧的眉头表明她因沈念的这番话心里不快,也并不去接沈念手中的琴谱。
沈念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又十分温柔体贴地道:“对了,我已经为妹妹挑选了一把上好的古琴,这几日我在家也是闲着,若是妹妹需要,我亦可教妹妹指法,曹大家的琴技自然无人可比,但却为人高傲,又没什么耐心,她的弟子若是极具天赋还好,若是那平庸之辈,只怕难免会被她训斥……”
沈念便是在琴技上天赋异禀之人,而沈盈却是那平庸之辈,曹大家对于那种不开窍的弟子,通常并无几分耐心,甚至在丹霞院还能时常听到曹大家大声训斥沈盈的刻薄言语。
甚至府里也有不少下人在议论,说二小姐是块朽木不可雕也。
沈念的这番话无疑是在戳沈盈的心窝子,沈盈时常被田氏拿着她和沈念比较,又因学琴一事上屡次受挫折,并无明显的进步,偏她内心又是那极要强之人,事事都想着出人头地,力求做到最好,却总是能力不足,偏偏处处都比不上沈念。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她敏感又自卑的性子,在她认为沈念说的这番话都是在炫耀,戳她的短处,让她丢了颜面。
她一甩手中的帕子,已经十分恼怒:“沈念,我才不稀罕你的琴谱,也不稀罕让你来教,我的事也不要你来管,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看你还有几日可得意的……”
话一说出口,沈盈便后悔了,方才她气极了,不觉便脱口而出,她赶紧暗中观察沈念的反应,发现沈念举止如常,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