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和阿弟是沈念在世间最后的牵挂,便是她此刻再不愿见到陆朝颜,却也不得不让人将陆朝颜迎进了长明宫。
“陆娘子方才说知晓兄长和阿弟的消息?”沈念这几日都在做噩梦,最担心的就是兄长的在西北战场的安危,和阿弟在府里是否受了委屈。
陆朝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念,她们虽然长得很像,不过细看之下,沈念的五官却更惊艳,虽眉眼处蒙着条白绫,瞧不太真切,但她的鼻子小巧而挺拔,唇瓣饱满,唇角微微向上扬起,脸颊处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最重要是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从容优雅的气度。
是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在皮,远非寻常美人可比。
若是再加上这双灵动清澈的眼眸,又会是怎样惊艳的模样。
陆朝颜不喜这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但又暗自得意这么多年表哥并没有忘了她,为了思念她,去寻了沈念这个替身。
但人都是自私的,如今她回来了,表哥便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她不能容忍表哥身边还有旁的女子,即便是个替身也不行。
此刻陆朝颜的心情很复杂,短暂的得意之后,她又开始陷入深深的担忧之中。
这三年间,她每天遭受着非人的折磨,过的生不如死,她被拖入阴暗的地狱,季云亭那个衣冠禽兽将对季容笙的满腔怨恨全都发泄在她的身上,每天变着花样地折磨她。
是她对季容笙的爱才让她支撑到现在,才有勇气活下去,可她落下了病根,永远也不能再有孩子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尽管季容笙成了皇帝,三宫六院,佳人无数,后宫之中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嫔妃,但她绝不能容忍有人和她一起分享表哥,更不能容忍旁的女人为表哥生下孩子。
她和季容笙是少时的情谊,自然也知晓她在季容笙心中的分量,但她毕竟和季容笙分开了整整三年,这三年是沈念陪着他。
三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也足以淡忘一段情。
陆朝颜不知沈念在季容笙心中是何份量,她也曾在季容笙的面前试探地提起过沈念,季容笙的脸上总会流露出愧疚不忍的神色。
而今日,季容笙推脱政务繁忙,说是不得空去娇鸾宫陪她用膳,但她却打听到季容笙下朝之后,却会来长明宫探望沈念。
可见沈念这个替身并非在季容笙的心中毫无分量。
陆朝颜将心里的那些复杂的情绪隐藏起来,对红露吩咐道:“你先去长明宫外守着,我和宸妃姐姐说几句话心里话。”
花影气鼓鼓地上前为陆朝颜奉上一盏茶,陆朝颜接过茶盏,只是淡淡一笑,也并不理会花影冷淡无礼的态度,她捧茶轻抿了一口,笑道:“此事事关朝堂,事关沈将军,还请宸妃姐姐屏退左右。”
沈念迫切地想要知晓兄长和阿弟的消息,便轻轻握了握花怜的手,以示让她放宽心,花怜和花影便躬身退了出去,花怜不放心留沈念一人和陆朝颜在内殿周旋,便将门大开着,如有任何动静,她和花影也能及时冲进去。
陆朝颜放下茶盏,叹了一口气道:“宸妃姐姐,我得知沈将军遇难的消息后,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将这消息赶紧告知姐姐……”
她觑着沈念越发苍白的脸色,暗自勾了勾唇,又道:“家兄得知我病重,今日来娇鸾宫探病,我听家兄说了西北的战况,这才知沈将军不顾麾下副将的劝阻,执意追赶夜国的败军,沈将军孤军深入瘴气树林,以至手下的五千将士全部阵亡,后李副将派兵援救,却只寻回了他的遗体……还有被夜国人割下的头颅。”
陆朝颜故作拿出帕子掖了掖眼泪,见沈念深受打击,芙蓉面上惨白无一丝血色,甚至连身体都在轻颤着,连坐都坐不住了,不可置信地拼命地摇头,口中喃喃地道:“不可能,兄长素来谨慎,不会的,兄长他不会死的……”
“宸妃姐姐还请保住身体,切不可忧伤过度伤了身体,我原也不忍心将此事告知姐姐,但沈将军出了事,姐姐作为将军唯一的亲人还被蒙在鼓里,姐姐也该知晓真相,若是姐姐不信,也可去问陛下……”
沈念突然起身,一把将手边的茶盏拂落在地,气得一阵急喘,颤声道:“你别说了!”
花怜和花影听到动静,准备冲进去查看究竟,却见红露大喝一声,“快来人,拦住她们!”
原来陆朝颜早有准备,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两个太监,分别制住了花怜和花影,又让人捂住了她们的嘴,不让她们发出声音,惊动了旁人。
沈念深受打击,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帕子捂嘴一阵阵剧烈地咳嗽。
见到沈念嘴角的血迹,陆朝颜心头一惊,原来她已经病得这般重了,想必也活不长了,那沈念对她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陆朝颜也松了一口气,便打算再送陆朝颜一道催命符,她起身缓缓走到沈念的身侧,于她的耳边低声道:“我知宸妃姐姐最惦记的就是沈将军和沈家小郎君,我还听说如今沈将军府由田氏管家,可就在三天前,沈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姐姐可知?”
沈念此刻连站都站不住了,弓着身体,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
陆朝颜轻笑一声,继续低声道:“沈家小郎君饿了一整日,趁着府中下人不注意,便从院中狗洞里钻了出去,沈老将军派人四处寻找打听,都不见小郎君的下落,后来有人寻到一枚荷包,在城东的一间破庙有个乞丐见过沈小郎君,说是小郎君被人牙子拐走了。”
陆朝颜从袖中拿出一枚绣着小兔子的淡蓝色荷包,沈念一把抢过那枚荷包抓在手里,去摸那荷包上的刺绣,这枚荷包是她亲手所绣,兔子的眼睛是两个小小的红宝石,阿弟甚是喜爱这只小兔子,便每日戴着这荷包从不离身。
当她的手摸到那两颗圆圆的红宝石之时,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放声大哭起来,“阿弟……我苦命的阿弟。”
她知晓陆朝颜说的话都是真的,母亲一直缠绵病榻,田氏在府里颇为得宠,父亲颇为宠爱这个目光短浅,心思歹毒的小妾,阿弟失踪必定与田氏有关。
沈念只觉心都要碎了,呕出一口鲜血来,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才不信陆朝颜有这般好心,她的直觉告诉她,阿弟失踪这件事定和陆朝颜有关,她一把抓住陆朝颜的手腕,强忍着悲痛,质问道:“我阿弟的荷包为何会在你的手上?我阿弟失踪到底是不是你所为?”
陆朝颜见她这副说一句喘三声的有气无力的模样,如今又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吐了血,只怕也活不成了,既然如此,陆朝颜也不必再继续隐瞒了。
“我不过是派人送了几百两银子给田氏,让她好好关照沈夫人母子,我也没想到这田氏竟然如此能干,甚至都无需我亲自动手。”
沈念哭得嗓音嘶哑,可干涸的眼睛竟然没了一滴泪,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陛下为了你亲率大军攻打凉州,为了你抗着百官的压力一直不立后,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你为何还不知足?”
她也不过是陆朝颜的替身,季容笙从一开始挑中了她,便是看中了她这双眼睛,留她在宫里,也不过是为陆朝颜养着这双眼睛罢了。
长明宫里的那堆积成山的赏赐,也不过是用来弥补季容笙夺她眼睛的愧疚,所谓的盛宠不过是季容笙精心编造的谎言。
季容笙从不许她作画,也不喜她做针线,不喜她整天闷在房中看书,便是在帐顶之上悬挂夜明珠照亮寝殿,如今想来,也都是为了陆朝颜。
可笑她那时以为季容笙是心疼她,好在她虽蠢笨,但用一双眼睛的代价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内心,他这样做不过是担心这双眼睛熬坏了,再难寻到一双合适的眼睛给陆朝颜罢了。
她三年掏心掏肺的付出,终究不过是个笑话。
陆朝颜的眼中闪过几分狠厉,唇角的笑也逐渐消失了,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正是因为他心里有我,表哥身边有我一人便够了,皇后之位是我应得的,你所拥有的这一切也原本是属于我的,我为表哥付出了一切,他的人,他的心都只能属于我一人。”
沈念看不见,不知此时陆朝颜的脸因愤怒和怨恨变得扭曲变形,她对守在门外的红露使了个眼色,红露突然冲了进来,大喊道:“不好了!宸妃娘娘杀人了,快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我家姑娘!”
陆朝颜算准了此刻季容笙下朝,此刻已经在前往长明宫的路上了。
她用余光扫到门外那明黄的衣角,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紧紧抓住沈念的手腕,用力地刺进自己的小腹。
待季容笙一脸寒霜,焦急地冲进来,陆朝颜捂着小腹,倒在地上。
鲜血从指缝间流出,季容笙双眼通红,一把将陆朝颜抱进怀里,陆朝颜不可置信地指向沈念,虚弱万分地道:“宸妃姐姐,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便适时地虚弱地倒在季容笙的怀里。
虽沈念看不见,却也很快明白了今日长明宫发生的一切都是陆朝颜的阴谋,而陆朝颜的目的便是要置她于死地。
那滴着鲜血的匕首掉落在地,沈念也跌坐在地上,心中无悲无喜,反正她也不想活了,陆朝颜这样做也算是成全了她。
季容笙冷着脸看了沈念一眼,便对着身后已经惊呆的王贵大吼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太医。”
他触碰到陆朝颜正在流血的伤口,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若是颜儿有个三长两短,朕便摘了你的脑袋。”
王贵吓得连滚带爬,恨不得脚底生烟跑了出去,又一口气跑到了太医院。
季容笙蹙着眉头温柔地注视着怀里晕过去的陆朝颜,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柔声哄着,“颜儿别怕,太医很快就会来了,颜儿别怕,朕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一声声小心又温柔地哄着陆朝颜,根本就没有人见过季容笙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可他的每一句话如同细长的针尖刺向沈念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无人敢靠近季容笙,都怕惹怒了季容笙,撞在枪口上,会被重重责罚。
长明宫落针可闻,没有人敢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只听扑通一声,红露跪在地上,紧接着,咚地一声响,她的前额磕在地板上,哭诉道:“陛下,宸妃娘娘欲害我家姑娘的性命,还请陛下处置宸妃娘娘,为我家姑娘讨个公道。”
季容笙皱眉不悦,他并未看红露一眼,仿佛他的眼中只能看得见陆朝颜,只是冷冰冰地道:“宸妃禁足长明宫,非诏不得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