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身边的侍女太监们听到这声响纷纷犹疑地望过来,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着。有些见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婢女,又是从长乐宫出来的,误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尽管不清楚喻青嫣的确切身份,还是听话地自发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喻青嫣没空和他们一一解释清楚,当下救人才是最要紧的事,再拖延下去,怕是这小儿都要窒息昏迷了。
她疾步如飞地走至那个孩子跟前,蹲下身,示意侍女将人交给她。
因得喻青嫣的神情从容,不见丝毫慌张,看上去沉稳又可靠,故而那随身侍女迟疑半瞬,终于还是咬着牙地松开了手。
与她急着撬开牙关催吐的法子不同,喻青嫣从后将手绕过那孩子的腰腹,几乎将他整个揽在了腿上,一手握拳抵在他的上腹,另一手按在拳上快速地向内挤压。
这种方法虽然看起来生猛,见效却也颇快。重复了几次,就见那孩子喉中猛然一呛,张嘴自发欲呕。
宫人们见状立刻七手八脚地端了个痰盂子上来接住那秽物,其中有些人规劝喻青嫣稍稍让开些,避免沾染上呕吐物。
她却浑不在意地摆了下手,蹲在原地亲眼看着那孩子将喉咙里噎着的东西尽数吐出来,还伸手替他诊了诊脉,确定没有大碍后才松了手。
“暂时没事性命之忧了,接下来就等着太医来就行。”喻青嫣冲身边围着的那些面色凝重的侍从们安抚了几句,接着便事了拂衣去,趁着他们不注意,悄然退出了这个拥挤不堪的地方。
喻青嫣走回到原处,听见身边跟着的那个提灯的小宫女有几分艳羡地对她说道:“姑娘真是撞了大运,奴婢方才问过,这小郎君乃是肃王殿下最疼爱的嫡子,圣上抱上的第一个皇孙。您救了他一命,就等同于皇室欠了您的恩,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可以说是不必愁了。”
喻青嫣冲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我来这里不过是替人给荣慧姑姑送样东西,越少人知道我来过越好。方才不过是情急之下救命要紧,现在人已经没事了,我得快些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便见到从远处闻讯急冲冲赶来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子,其中一人穿着深蓝色打底的绣金线蟒袍,头束银冠,年纪近二十五六,英气的眉目此刻萦绕着深深的焦灼,猜测此人应是众人口中的肃王。
而另外一位身着朱红色的官袍,生着一双特点分明的狐狸眼,五官极其俊美妖冶。他的唇边带着惯常般温和笑意,手腕上戴着一串乌黑佛珠,不紧不慢地跟在肃王的身侧,倒像是来赶着看热闹的一般。
喻青嫣一见那人便心中一突,此时此刻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她用自己的长袖挡住脸,往黑暗里又走了几步,期望陆秦云能够直接忽略她离开。
然而每当这种时刻,往往是事与愿违。
肃王大步流星地奔过来,看着被众人抱在怀中,脸色已经逐渐恢复正常的嫡子,重重地松了一大口气。
他颇有威严地扫视询问在场的人:“慎儿为何会忽然食道受阻?不是让你们这些奴才好生看管着,是不是你们又胡乱让他吃什么东西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王爷饶命,小世子从寿仁宫里出来后,一直闹着要吃太后娘娘赏的玫瑰糯米糕,奴婢拗不过他,想着,想着尝一口也没事。没想到小世子竟会竟会变成这般……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甘愿受罚。”服侍的侍女连忙跪下,一个劲对着肃王磕头认错。
这时躺在肃王怀里的慕慎打着嗝,拽了拽父亲的衣袖,奶声奶气道:“父亲,是慎儿贪嘴,不关烟姑姑的事,还请父亲责罚慎儿。”
自家的儿子病恹恹地像只小猫一般,往昔灵动的眼睛此刻也垂了下来,还不忘替下人求情。肃王哪怕是有再大的火气要发,此刻也只能克制住。
他压低着眉宇环视了一周,问道:“你们说出手救了慎儿的那位贵人呢?怎么不见她?”
喻青嫣闻言当即不着痕迹地往身侧的宫女身后站了站,企图遮掩一番。
没想到那位肃王家的小世子分毫不差地往她们这边一指,脆声道:“贵人就在那,慎儿一直瞧着呢。”
众人顿时皆顺着他所指的方位望了过来,就连陆秦云也不例外。
所幸此刻天色黢黑,喻青嫣四周没有打灯,只能模糊看清个人影轮廓,加之这位小世子没说清到底是哪一个,大家都默认了他指的是站在前面这位穿着宫装的宫女。
肃王见只是个宫中的寻常侍女,只看了一眼便兴致寡然地收回了目光,吩咐下人给她赐了些赏,便急忙抱着慕慎离开了。
反倒是跟着肃王来看热闹的陆秦云,往喻青嫣的方向频频看了好几眼,只把她看得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当她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冲着她走过来的时候,身边跟着的侍从小心翼翼地出言询问道:“寺正大人,既然肃王殿下都已经离开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陆秦云盯着远处的目光久久未动。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认错,眼前的那个人哪怕只是露了半张轮廓,他也能够将她从众人中一眼认出。
但是此刻身边的侍从三番五次地催促着,他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人架走,只能冲边上跟着的一个黑衣小厮微不可查地递了个眼色,随即收回目光挥袖离开。
他们甫一走远,喻青嫣面前的宫女瞬间软了腿脚,有些欲哭无泪地冲着她埋怨道:“喻姑娘,您就是怕被发现受罚,也不该拿奴婢当挡箭牌,如今大家都以为是奴婢救了世子,已经是骑虎难下,这可如何是好?”
与她的惶急模样不同,喻青嫣颇为坦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还顺便道了声恭喜:“既是如此,那你便当作是你救的人。只要不被揭穿,对你来说根本百利而无一害。就如方才所言,能够让皇室中人欠一个恩,是八辈子也难修来的福分,你平白捡了这么个大运,应当高兴才是。”
宫女听后并没有就此放心,反而更加忧虑地问道:“可若是奴婢被揭穿了,那又当如何?小世子一看便能认出谁才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事可瞒不住啊。”
“放心吧,”喻青嫣胸有成竹地笑着摇了摇头,“他清楚后果,就算知道不是,也断然不会揭穿你的。”
正如喻青嫣所言,皇室的人对此事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一桩美谈,将救了肃王世子的宫女好一番夸赞,又纷纷赐了赏,甚至连圣上都颇为难得地提了她在宫中的份位,将她从长乐宫调到了殿前伺候。
就在众人都对那个宫女极尽赞美之时,只有陆秦云注意到肃王的小世子慕慎一个人坐在席上,颇为不悦地独自生着闷气。
他端着一副温和的笑脸,漫不经心地凑上前询问:“世子殿下素来懂得知恩图报,如今殿下的救命恩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赏赐,又何必在此苦闷?”
慕慎脸色愤然地戳着碗中的甜点,全然不设防地赌气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若不是怕造成难堪,本世子早就不客气地在席间拆穿她这不要脸皮的谎话精了。”
陆秦云眼中微光一闪,伸手抚了抚慕慎的脑袋,故意带着几分错愕地问他:“世子殿下的意思是……救你的,其实另有其人?”
“对,真正救了本世子的,是另一位贵人,”慕慎一脸怅然地拽住陆秦云的衣袖,怕他不相信,又冥思苦想地补充了一句,“她长得好似天仙一般,穿着身碧色烟罗裙,身上有着一股很好闻的香气。陆大人,本世子定然不会认错人,她现在应该还在宫里!”
陆秦云闻言,那双狐狸眼中含着笑意愈发深了。他俯下身子,低低的声音如同哄诱一般:“那臣现在便替殿下去将人找回来。”
天色擦黑,华宴初散,宫道上挤满了离席官员的马车。
重烨作为接风宴的主角,在宴上被灌了不少酒,饶是他酒量不错,素白的脸上也不由得沾染上了一丝薄红。湛墨和湛白随在他的身后,也喝了不少,湛白甚至连步伐都有些踉跄,被湛墨搀扶着才没有出洋相。
“诶将军?”湛白醉醺醺地指着自己来时的马车,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是不是喝得眼睛昏了,不然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喻军师啊?”
重烨顿时神色一振,顺着他的话向重府的马车前看去。
喻青嫣还真的拢着双臂蹲在他们的马车前,正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鞋面,看模样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重烨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几乎是整个人迎了上去,语气掩饰不住地带了一丝笑意:“青嫣,你怎么在这里?”
“将军,”喻青嫣循声站直了身子,对着来人微微一笑,有些为难地说道,“带我来的刘太医丞临时出宫去给肃王世子看病去了,我不认识回去的路,只能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重烨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湛白便抢白道:“军师你这是哪的话,以你和我们将军的关系,别说是搭顺风车了,就算是你现在要我们驾着马车绕着整个京都兜上一圈,将军也很难不头脑发热地应下来。”
湛墨及时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冲喻青嫣解释道:“湛白他喝多了,说话肆无忌惮的,还请喻姑娘莫怪。”
喻青嫣自然不会和一个醉鬼计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后便移开眸子,重新询问重烨:“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对于她的要求重烨就没有过拒绝的时候,更何况送她回去这件事不过举手之劳,重烨自然乐意载她一程,当即便要应好。
在这当口,却凭空横插进来一道温和有礼的声音将他们的谈话打断。
“不好意思,这位姑娘,你暂时还不能离开紫宸殿。”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错误,高估自己了!
明天修罗场明天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