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大门非重大时刻不开,不论是外人进府还是仆人进出采买办事,都得从西边的角门进出。
喻青嫣一路拾阶而上,对着门外守着的小厮通禀了一句,很快从王府里出来一名穿着紫绡薄春衫的丫鬟,见到她规矩地行了个礼,抬头一瞬却是愣住了,乌黑的眼珠不住地盯着她瞧。
“怎么了?”喻青嫣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没有的事,”那丫鬟很快回神否认,一派烂漫地拍掌称奇道,“这还是云绿第一次见到女医官来送药的,没想到太医署居然开始招收女学子了,赶明儿也让我小妹去参加贡举碰碰运气。”
喻青嫣不置可否地淡笑了一下,紧接便随着云绿进了晋王府。
晋王府修建得宏伟非凡,有着七进七出的大院子,府内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光是从厅堂一道穿行过去,喻青嫣都觉得自己双腿走得略微发酸。
路过荣宝斋时,喻青嫣看见一位簪花带玉的小姐带着婢女从廊院处缓缓行来,她的眉眼张扬昳丽,浑身透出一股久居人上的矜傲,瞧着自有三分刻薄,难以生出近攀之心。
大户人家都有晨省昏定的规矩,想来这也是府上哪位要去请安的姑娘。
云绿带着喻青嫣往路侧稍了稍,矮着身子等着她先行。喻青嫣不明所以,也隐在她身后谨慎地跟着照做。
眼看着这位小姐即将擦着她们二人走过,至她们跟前时却忽然顿下了脚步,她微微偏头冲着云绿发问道:“这个时辰,你可是要去给表哥送药?”
“回表小姐的话,确是,”云绿低眉顺眼地答,“太医署今日新来了位女医官送药,奴婢负责带她去世子爷房里。”
“女医官……”那位被称做表小姐的女子顿顿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漫不经心地抬眼打量着喻青嫣低头露出来的发旋,忽然扬起下巴吩咐道,“你,抬起头让我瞧瞧。”
语气听着倒是不大友善,不过她也没给任何可以拒绝的余地,被点到名的喻青嫣身子僵了僵,随即依言慢慢地抬起脸来。
看清她脸的那一瞬间,众人不由得纷纷地屏住了呼吸。无怪乎其他,只能说喻青嫣长得实在是过分标致,那一眉一眼,像是画师精心揣摩后一笔画就的一般,柳叶般的眼睛顾盼含情,丹唇透着清透的朱色,衬着身上那身烟粉色的素衣,当真可以称得上是冰肌玉骨。
同她一比,浑身宝气的宋含婷不可避免地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宋含婷眼中明灭不定地看着喻青嫣,心中飞速地摇起了警铃。诚然她见过的美人已不算少,例如相府家的嫡女林妙音与裴国公家四娘裴笙笙,哪个不是京都风流才子吟着酸诗称颂的无双佳人。但即使是这两位,单论样貌来看,也是稍逊于眼前这名小小的女医官的。
虽说自家表哥生性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如同悬在枝头的那轮月亮,鲜少有人能够与之接近。但若是有这般姿容的女子每日在身边侍药,很难说不会生出些特别的心思来。
宋含婷心转过诸多念头,咬了咬下唇,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喻青嫣的跟前,冲着她伸出手,颐指气使道:“药盒给我,我去送,保证会亲眼看着表哥服下,你就先回去吧。”
喻青嫣看了眼手中的药盒,再看了看宋含婷有些不自在的脸,故意略带讶异地反问道:“难不成表小姐也略懂医术?”
“你这是什么意思?”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宋含婷脸上当即一青。
“若是不懂,那服药后世子爷不慎出现些不适的症状,可如何是好?”
“这……”宋含婷难得迟疑了起来。
她的舅舅晋王一向视表哥为己之命根,而表哥一向体弱多病,平时下人伺候时都慎之又慎,若是知道她因为自己的私心耽误了他的病情,定是要不留情面地将她逐出王府。
思及此,她想要抢药的心思忽然就淡上了许多。
她身边的婆子见她迟迟不说话,壮着胆子上前打了个圆场:“姑娘,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我们去请安呢,您金枝玉叶的,做不得这种送药的粗活,还是教给下人去忙活吧。”
宋含婷正愁无台阶可下,闻言立即应道:“那便先去请安。”
主仆二人端着架子,很快又大摇大摆地从她们俩身边离开了。
喻青嫣松了一大口气,背后的冷汗后知后觉地渗出来。没想到刚来到这晋王府第一日,便撞上了这等难惹的人物,以后要是日日都来,不知还要被多少人磋磨。
云绿也是一阵后怕,边继续带着路边小声同她嗔道:“你怎么第一日来便与宋表小姐结了梁子,她是个素爱记仇的,若是之后又撞上,说不准还要变着法子为难你。”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药抢走,若是因此出了事,这才是天大的罪过,”喻青嫣无奈地护好了自己怀里的药,“若是怕她报复,大不了日后我去求求其他医官,让他们来替我送药就是。”
出了这点不愉快的小插曲,喻青嫣也没了逛风景的心思,专下心来走路,半刻钟后终于到了晋王世子慕策之居住的泽山苑。
与府中其他地方相比,这处的布置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阴郁沉闷,不见一丛鲜花,不闻一丝鸟鸣,倒是有几分符合太医署学子口中的闹鬼传闻。
云绿将她送到这里便不送了,让她只身进去。
尽管喻青嫣心中有些害怕,但现下人都已到了这里,再说不去也无济于事,她捏着手心的汗,暗暗为自己壮了壮胆子,顺着石子路慢慢地走了进去。
石子路的两侧种着一片极大的紫竹林,风吹来时叶子便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无意间撞到天然的风铃一般,极其富有韵律雅致。喻青嫣在这方僻静的天地里走着,心中的那丝害怕居然奇迹般渐渐平复下来。
她伴着自己渐渐加速的心跳,顺利地走到了石子路的尽头。
出乎她意料的是,迎接她的并非是什么山林精怪,而是一匹通身雪白的马,那马正低头慢慢地嚼着粮草,隅齿都快要掉完了,看样子年龄已经很大。但即使是这样,它依然被人精心照料得很好,身上的毛发被好好冲刷过,服帖又漂亮。
它盯着人的眼睛十分平和温良,见到它之后,喻青嫣心中那丝最后的恐惧也抛开了,不由自主地奔到它的身侧,伸手抚了抚它的鬓毛。
这时,她蓦然听到上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地说道: “昨日它才被下人找回来,今日才肯吃点粮草,若是你还继续打扰它,怕是今日都不必再吃了。”
喻青嫣循着声音抬头,眼中不期然划过一丝惊艳的色彩。
在临湖竹屋的第两层阁楼内,有名男子正在临窗下望,恰如其时地同喻青嫣对上了视线。他的肤色看着比寻常女子还要白皙几分,身子骨瘦削,穿着身月牙色的云纹锦袍,发丝如流水一般倾泻在肩头,英眉凤目,一眼望去恍若天上的仙人。
他的瞳色也是浅浅的琥珀色,盯着人的时候眼底像是碎掉的溶金,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想来这人便是晋王世子,慕策之了。
只不过长得如此芝兰玉树的人,说出来的话却如冰碴一般不近人情,他扫了扫喻青嫣手上拿着的东西,有些不耐道:“将东西放下便滚出去吧。”
喻青嫣握着漆盒的手紧了紧,她将东西轻手轻脚地放在地上,却并没有离开,反而弯腰拿起散落在地上的粮草,不紧不慢地给马喂食,眼看着它吃完了一捆草,这才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扬声问慕策之:“我对马儿姑且还算是有几分了解,世子殿下不妨同我说说,这马儿昨日去了何处?”
“……” 慕策之不言不语,似乎是压根没听见她的话。
喻青嫣丝毫不介意他冷冰冰的态度,反而意料之中地笑了笑:“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必然是去它以前经常跑的那条道。”
“世人都言老马识途,却不知它不仅识途,也会常常怀途。马儿是有灵性的,一辈子只会认一个主人。若是主人有朝一日不在了的话,想必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去缅怀了。”
“你说是不是啊?”喻青嫣浅笑着又喂了一捆草。
白马的耳朵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低低地嘶鸣了一声。
慕策之紧紧地抿着唇,看着底下一人一马的互动,眼中滑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嘴上却言简意赅地否认道:“胡言乱语。”
“我是在问马,”喻青嫣有几分好笑地抬眸看向慕策之,“并不是在问世子殿下。”
底下立着的姑娘眼睛乌黑湿漉,嘴角翘起来的时候有个浅浅的笑涡,仿佛无论听到什么尖言刺语都不会放在心上。望着他的时候,眼睛里的狡黠一闪而过,浑像是只偷到蜜油的小狐狸。
慕策之这苍白单薄的二十年人生里,还未曾见过如此鲜活的色彩,他的喉结轻轻一动,像是忽然被灼到眼睛一般垂下了细密的黑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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