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重了。
时慬有心替时湛解释:“君正没有不管你,他并不知情,那时我忙着四处寻医,未与他通信,过后你好了,我便去信告知他了,想必就快回来了。”
“您不如索性瞒到底,这辈子都不要教他知道了。”
“如眉!不得闹脾气,你阿兄性子是闷了些,但对你是极为看重的,你若想问边恒的事,尽管好好问他,别总一见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就吵嘴,再好的感情也禁不得你们这般瞎胡闹。”
时姈扭过脸,一脸倔强不服气,心里却对原身兄妹的关系有了更近一层的认知。
原来在家里闹,在亲人跟前也闹,但在外人面前,到底要面子,不想叫人看了笑话,只能互相冷落。
这是结了什么深仇大恨?
时姈好奇得痒痒,可惜不能问,更不能在老国公面前表露异样,否则这层马甲难保。
她从没忘记除了男女主外,对她性命能造成最大威胁的就是所有对原身熟悉的人。
“待他回来,自己想好怎么跟他说这件事,左右你有主意得很,我也管不着。”
时慬训完话,背着手转身慢悠悠出去了。
“当时若要找他回来,孟府是要见血光的,我这把老骨头可没命陪你们兄妹两个翻来覆去折腾。”
最后一句话似散在风里,听得时姈出神许久,待反应过来老国公接的上一句话,门口早就没了人影。
时姈:“......”
她突然不是很想搞好兄妹关系了,就这么冷着也挺好。
......
大明宫麟德殿东侧的郁仪楼。
中秋家宴后,时隔五日,圣人再设家宴,诞下皇嗣的妃嫔及其诸位皇子公主皆在其列。
侍奉贵人的一众内侍及宫女动作利落,足音悄然,游鱼般绕行内殿,清扫、布置、引贵人入座,奉茶、随侍等皆极为妥当。
一名小宫女跟在年长宫女身后,捧着铜盆伺候贵人净手,全程虽低着头,眼睛仍忍不住兴奋地左顾右盼,似是从未见过这么多后宫颇有权势的贵人云集。
听闻皇帝子嗣颇丰,生有七位皇子,三位公主,兴许是没来全,这一数也不够十位,不过傅氏一族天生貌美,无论男女,长得都不差,只在风姿样貌上迥然相异,不似一家出来的兄弟姐妹,更像是各家挑了一位长得最好的出来凑数,当真应了那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小宫女看得恍神,没留神脚下被绊了一道,连人带铜盆朝前扑去。
边上就坐着一位嫔妃与小皇子,这一通砸下去,没砸到人也就罢了,惊吓到那位嫔妃与小皇子才是大罪!
“含霜!”
年长宫女闻声色变,回身正要急急弯腰去抓人,边上突然伸出一双手,将人带盆牢牢稳住,盆里的水荡出,溅湿了紫灰锦面的细窄袖口。
含霜面色惨白地抬头,落进一双狭长的眸子里,那眸中含笑,小声道:“你没事吧?”
“四皇子殿下!”年长宫女急急行礼,又悄悄拽了一下含霜的裙面。
“四......四皇子殿下!”含霜连忙回神,退开身子,将铜盆往地上一放,惶恐拜地,“奴知罪!奴冒犯了殿下!求殿下开恩!”
“不过湿了一小块,无碍。”傅昶掸了掸袖子,看向一边,“黄修容与七皇弟也没事吧?”
黄修容仍有些惊魂未定,本想训斥那小宫女,但傅昶作为被真正波及到的人,并未怪罪,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便搂紧了怀里的小皇子,轻轻点头,“没事。”
傅昶喊那小宫女起身,忽听斜对面传来一声轻嗤,抬头正对上少年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兄长好眼力。”
傅昶一愣,没听懂他这话何意,便见那少年眼神往下一落,问小宫女:“你在哪里当值?”
含霜没想到自己这一跌竟得了两位皇子的关注,顿时难掩激动道:“回五皇子话,奴在尚服局司衣的胡掌衣手下当值。”
五皇子笑了一声,“原来是尚服局的人,怪道生得这般好颜色。”
含霜闻言不由含羞垂头,到底年轻,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含苞欲放时,听人夸上一句,便真心实意地欢喜。
年长宫女在后头瞧着,心中暗叹。
含霜本是胡掌衣的侄女,她受胡掌衣嘱托,今夜家宴需庇护着含霜些,谁料到会出现这般差错。
四皇子与燕王亲近,自然视作燕王一派,而五皇子则是正宫嫡出,年纪虽小了些,却是除去太子外,唯一能与燕王争夺皇储之位的皇子。
如今后宫之中,任皇后与金贵妃两家独大,正斗得厉害,眼见含霜深陷两位皇子的暗斗而不自知,她也不敢出头阻拦,只能对不起胡掌衣了。
在这能吃人的深宫内院,若自己不晓得掂量得失利弊,任谁看顾都是无用功。
五皇子拊掌笑道:“不如这样,我做了主,让你随兄长去,日后兄长受封亲王,出宫建府,你也好脱了宫籍,去王府做个什么媵人孺人的,你可愿意?”
含霜被这天大的馅饼砸在脑门上,怔然片刻,双颊一点点漫上绯红,似花朵娇艳,她含着羞怯,正要抬眼偷瞧四皇子,忽听一声冷笑。
“这般好福气,我自是不配的,还是五郎留着享用罢。”
傅昶掷下此话,拂袖而去,大步走回自己的位置上,留下含霜怔愣在原地。
她不知四皇子为何突然发怒,却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一股凉意沁上脊骨。
小宫女又如何知道,如今一众皇子里,得封亲王的只有大皇子傅琰与现太子傅敛,连正宫嫡出的五皇子都未得封王,更别提毫不受宠,只能依附燕王博取出路的四皇子。
近来燕王也似有意冷淡四皇子,今日家宴上都不曾搭理他,听说是为了一名女子置气。
傅昶走开,五皇子似乎也失了玩笑的兴致,兀自品尝新上的槟榔饮子,一点正眼不看小宫女,仿佛之前那番逗趣的谈话从没发生过。
年长宫女连忙上前拉走含霜。
贵人喜怒无常,能全身而退,不缺皮肉便是万幸。
天色渐淡,酉时将近,皇帝才携着皇后与贵妃踏进郁仪楼。
席间诸位妃嫔及皇子公主已然尽数到场,纷纷起身相迎。
只见走在前头的皇帝双眸含笑,面露喜色,跟在他后头的两位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虽然掩饰得极好,但自小长在宫里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都看得出来。
少顷,外头又迎进来一人,身形修长羸弱,面染青白,三步一咳喘,可谓一进门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下席间众人算是知道两位大齐最有权势的妃嫔脸色难看的缘故了。
往日家宴,太子从未现身,只道是深养在东宫,不宜出行,今日却来了,这场家宴本也是皇帝突然吩咐,莫不是为了太子才办的?
皇帝行至上座,伸手招呼众人坐下,还特意替太子点明了位置。
他身边各坐着皇后与贵妃,再往下便是太子了,太子的位子惯例空置,久而久之,众人便习以为常,只当皇后与贵妃之下各是燕王与五皇子,其他诸位皇子公主按次序排座。
皇帝这一番举动,看似无意,怕太子不知座位,实则却向众人表明了他依旧看重东宫的深意。
傅琰朝傅敛望了一眼,微微颔首,神态温和,五皇子则把玩掌中小小的青玉盏,似乎这烧制精美的玉盏盛着醇香酒酿,可比拟仙宴琼浆,远比此时神色各异的席间众人要来得有意思。
虽无明面交锋,但暗地里早已过了无数刀光剑影,堪比阴间修罗乱斗,守在靠近殿门的含霜似乎看明白了什么,一阵后怕涌上心间。
宫中贵人不比宫外,自不是能轻松攀附的高枝,她这时才明白年长宫女先前拉扯她的用意。
皇帝端坐高位,众人神态尽收眼底。
他微微一笑,道:“太子近来忙碌,身子才刚好些,便又病了,此番中秋夜宴也未能参加,所以今日又办了一场,一是犒劳太子近日辛劳,二则也让你们兄弟姐妹多熟悉熟悉。”
傅琰先接过话,“父亲说得是,三郎自小身体孱弱,可远在东宫,总不好走动,今后便好了,总听人提起三郎聪慧,若日后遇到什么难事,少不得要多与三郎请教请教了。”
傅敛微微挑眉,正要开口,忽听斜对面有人轻笑。
“大郎离宫久了,自然觉得远,像我与五郎便时常自那东宫门前过,可惜怕惊扰三郎养病,这才没进去,怎地大郎明知三郎体弱,还要叫他帮衬着,竟是要累死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