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瑾猝然起身,“什么意思?”
菱花磕磕绊绊解释,“也,也不晓得是不是奴看错了,附近有片芦苇荡,离得甚远,隐约有个人影......后来荣安县主掉进湖里,奴被吓住了,便,便忘了此事。”
“非奴有意隐瞒娘子,当时湖边一片混乱,奴也乱了……那人现在都没出现,兴许是奴看错……”
嘶的一声,孟秋瑾手中锦帕生生撕作两片。
菱花再不敢说话,只死死捂住口中低泣。
她怎么敢说,她并非故意忘记这件事的,而是......那日的事情,她全都记不得了!
说来荒谬,实际上在中元节刚过去,前一日关于荣安县主的所有记忆,便像是一夜之间被人以布拭尘般,抹得一干二净,只余下零星印记。
她是证明荣安县主先对孟秋瑾动手的唯一证人,无论如何都要咬死这个事实,权当这段记忆不曾有错。
然而那段掩埋在心底,如迷雾一般的残缺记忆仍时时令她胆寒,其诡异、荒诞之感,正如她今日突然想起此事,那段模糊的记忆便被擦亮了一小块,将掩藏在迷雾后面的东西露出点点端倪。
......
孟秋瑾将撕裂的锦帕揉成团,用力抵在掌心,半晌不发一语。
早在时姈因嫉妒她美貌而动手的那则谣言起,她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有些事情越是遮遮掩掩压着不提,越会叫人信上三分,反其道而行,越是夸大其词,越会叫人去类比传奇怪谈,说来有趣,实则半点不信。
她也自知论相貌,不单是自己,放眼整个雍京怕也找不到一个能与时姈那张艳若娇花的容颜相匹敌的女郎。
倒是时姈一反过去的肆意张狂,放低姿态,褪去艳丽扮相,回归柔弱本真,聪明地利用任真那个蠢女郎,拉扯一场好戏,轻而易举便扭转了局面。
若从谣言开始,这一切都是时姈自己的手笔......不,不对,若她真找到了什么证据,不可能到现在还压而不发。
菱花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许久未听见动静,心里越发焦灼惶恐,便悄悄大着胆子抬头偷看了一眼。
这一眼瞬间吓得她背脊发凉。
小娘子尚年幼,不过十二岁的年纪,生得眉心朱砂痣,多情柳叶眼,稚气初脱,恬静温软,总让人无端想起足踏须弥莲花座的菩萨,也是这般长眉细目,自有慈悲宽容的端庄气质,可那是在受伤以前。
眼下小娘子露出真容,半面生疤,双目阴沉,唇角含怒的模样,活似一尊沾染了罗刹邪气的小恶菩萨,叫人看了便心头胆寒。
“我上回吩咐你的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
菱花脑袋磕在地上,哆哆嗦嗦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这窝囊模样,孟秋瑾气得伸手揉额角。
若不是身边可用之人寥寥无几,她也不会事事都依托菱花去办。
“说话!”
菱花浑身一颤,连忙磕头,“娘子放心,自是,自是都妥当了,湖边的那几个商贩,还有沿途可能经过的人,奴都派人打听到了,若有人去寻,他们已经收了好处,只会推说没瞧见,不会乱说话。”
“如何够呢。”
孟秋瑾面色冰冷,唇边一抹冷笑,“拿蛇捏七寸,唯有捏着他们的命门,才能叫他们这辈子都把嘴闭得紧紧的。”
菱花莫名打了个寒颤,“是。”
“还有,去查,查清楚那日的芦苇荡里究竟有没有人,若是办砸了此事,我定不饶你!”
菱花对她怕得很,头点得飞快,口中连连应是,顶着磕青的额头连滚带爬退出去。
......
敬国公连着三日将整个雍京都快翻过来了,也没能找到那个暗算时姈的刺客。
兴许是愧疚使然,也许是怕她连着两日被官府问话,心情郁结,竟主动解了她的门禁,允她出去逛街散心。
如此倒还有几分原书里老国公护犊子的影子,对孙女向来雷声大,雨点小,自她醒来禁足了几次,不是被她逮准时机溜出去,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主动缴械投降。
唯独在危及她性命及招惹皇族一事上十分强硬,也算是反向关怀了。
不过出去是肯定不能出去的,一来身子还未养好,二来她才刚在东市打出冤种人设,这时候被人捉到她欢乐购物郊游踏青,岂不是半途而废,打自己脸吗!
时姈对着铜镜扒拉脸上的伤口,万分愁苦地叹了口气。
就原身这体质,跟打脸也差不到哪儿去了,伤口愈合得还算快,偏就淤伤顽固,一大团盘踞在皮肉上,打眼看去分外渗人。
碧梧站在身后看她唉声叹气,半天才找到时机问:“娘子,这个如何处置?”
她手里捧着一截木头桩子,上头还有干涸发黑的血迹,老国公让李福又把这暗器还回来了。
时姈看都不想看,“先收起来罢。”
冲着这张脸发誓,她早晚会把这人挖出来,脸打成猪头,手脚打成猪蹄子,这才解气。
“娘子!”
葭倚突然风风火火跑进来,凑在她耳边说,“四皇子来了!”
时姈一愣,“他来做什么?”
葭倚有些得意地扬起眉头,“定是来与娘子赔礼道歉的!”
才怪。
时姈眉头都不带动一下。
就算是,事情过了这么久才来,怕不是被人逼来的。
起码在原书里,她就没见过四皇子跟原身道歉的剧情。
在原书里,四皇子傅昶的人设是女主的舔狗之一,戏份还不少。
之所以当女主舔狗,一部分原因是想拉拢孟府,帮助他争夺储君之位,这位四皇子野心不小,原身也不幸地成为了他讨好女主的垫脚石。
作为舔狗男配,在原身为了争夺男主而疯狂谋害女主时,他帮着出了不少馊主意,给男女主的坎坷感情路上不断制造大小误会,贡献卓越。
畅园湖斗殴案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谓舔狗属性,知道是一回事,真摊到她身上了,就跟踩到狗屎似的,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
老国公也说了,要她远离皇室呢。
“不见!”
葭倚正要去回话,又听时姈喊她。
“等等!”
......
敬国公府的角门前,傅昶靠在马边,一身齐整的紫灰锦翻领胡服,许是等得久了,挺直的站姿透出些许僵硬,两腿轮番支着,掌心不住摩挲腰间剑柄,显出几分不耐。
三名小内侍跟在他身侧,手里端着大小不一的精致木盒。
越近午时,日头越晒。
尽管鲜少有人经过此处,傅昶的脸色依旧难看。
他就是上门来受辱的。
但那又怎样,他还是来了。
还准备了一堆小县主会喜欢的头面首饰,及一些舶来的稀罕物件做赔礼,恭恭敬敬捧到了国公府门前。
燕王想打探心上人处境,又不敢亲自出面,只能借当日他逼迫时姈之举,隐晦逼他上门致歉。
他是无权无势,出身卑微的皇子,母亲是采选进宫的良家子,姿色与家世皆普通的小宫女,皇帝醉游禁苑,随手抱了个宫女于湖亭助兴,幕天席地,极尽畅快,一次便怀上龙脉,封了才人,待皇子出世,又升昭仪。
然而帝王的雨露也只降临了那么一次。
没有母族庇护的皇子想要出头只有两条路,讨好皇帝,或讨好有权势的其他皇子。
傅昶握住剑柄,指尖似是用力地泛白,又蓦然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半掩的门后传来动静,一名门仆走出来,叉手道:“县主不愿见客,四皇子请回吧。”
不找粉饰太平的借口,就是不愿意。
傅昶咬了咬牙,坚持道:“昶自知那日言行有失,险些害了县主,今日来特来赔礼道歉,求县主原谅。”
门仆很是为难。
傅昶看在眼里,又是一层羞辱。
堂堂皇子,在低贱奴仆心里远不如府上的小主人有分量。
傅昶压下眼底阴霾,话里带上些许气性,“她不喜见我就罢了,这些礼物,她总得收下,否则......”
他余光瞥见人影,心头一跳。
不知何时,竟有人经过附近,尽管未曾驻足,步子却明显放慢,好奇的目光悄悄瞥过来。
傅昶立马缓和语气,叉手道:“否则昶恐良心难安。”言罢便挥手示意小内侍送礼。
门仆看他一眼,忽然大开角门,门里竟立着四名手持棍棒的护卫。
门仆道:“县主有令,若四皇子执意进门,有惊扰县主养病之患,不得不令奴等犯上,请您远离国公府了。”
傅昶面色一沉,未等质问,便被迎上前的棍棒逼退至数百米之外,马蹄惊踏,嘶鸣之声响彻街巷。
作者有话要说:时姈:祖父要我离皇族远远的呢,我不动,你先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