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不敢插手主人说话,只能在一旁竭力撑住小女郎摇摇欲坠的身体,并及时掏出药丸给她服下。
这羸弱模样,哪像个会下手毁人容貌的狠角色,更像是被欺负的。
食肆外,挤在最前排的人看得最清楚,小女郎用过药,仅是面色好了些,病色依旧浓重,仿佛深深嵌在脸上。
满头细汗,急的?双眼通红,喘的?淡青唇色,病的……不是伪装,也不是吃假药做戏,她真的病得极为厉害。
围观的人多了,不乏医者,更能察觉到这股病态并不作伪,而是长年累月疾病缠身的孱弱。
还有人惊叹于小女郎在素面朝天,憔悴病气加持下仍美得惊天动地的姝容丽质。
任真毫不在意围观人群什么反应,也不理会婢女疯狂使眼色,只管挑衅地瞪着时姈。
能从小跟原身对着干的人,家世自然不弱。
大齐立朝至今三百余年,五位君主,任氏就出了三位皇后,根基深厚,重臣名士遍及朝野。
然而也不知倒了什么霉运,任氏到了这一代,良莠不齐,多是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任真更是个中翘楚,整日里闲着没事就爱找原身挑事,玩谁更嚣张霸道的戏码。
从葭倚等人提及任真的话语及态度推敲,原身竟是觉得任真脑子有病的。
明明年长三岁,行事更像是小三岁,抱着不能让脑子有病的踩在自己脑袋上拉屎的心情才总是搭理任真的挑衅。
时姈:“......”
原身可能脑子病得更重吧......
作为穿书者,她知道任家娘子深藏在那些挑衅戏码背后的小心思。
两女相争,不是家族对立,便是儿女情长。
时姈不喘了,抬袖抹了抹泪,抿着唇,神情变得倔强起来,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命令侍卫让开,好叫她能居高临下凝视任真。
“畅园湖一事真相如何,自有他人去查,那些只懂得构陷他人,内心肮脏毒辣之辈,也自有上天收拾,我不过一凡人,只行凡人该行之事,今日来此,只因祖父大寿将近,有意尽孝,我这一身沉疴痼疾,怕影响说亲,多年来鲜为对外宣扬,自耶娘亡故后,唯有祖父时时操心,为此常年忧虑难眠,又要假作若无其事,日前几近丧命,更惹祖父大恸不已,是为不孝,幸得上天厚爱,终归没收了我去……”
说到动情处,小女郎再度落泪。
“便是今日不良于行,我也要替祖父张罗一回大寿,故慕名来向沈郎君采买些糕点罢了,你这般着急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沈郎君!任娘子你果真恶毒心肠。”
围观有类似遭遇或心软者,不是跟着红了眼圈,就是感触不已,心生怜惜与同情。
任真:“......”
这群眼睛被腌臜物糊了的蠢货!
时姈向来跟她一样不学无术,今日这般能说会道,怕不是提前买通了哪个笔杆子替她撰稿支招,净使这下作手段!
气死她了!
任真怒气冲冲地低头找能垫脚的物什。
时家人天生身量纤瘦高挑,便是如时姈这般身子孱弱的,也要比身材娇小的任真高上两个拳头,这该死的身高差,总让她每每还未开吵便先输了气势。
任真摇摇晃晃地踩上门槛子,跟时姈视线齐平,这才满意开骂。
“说得好听,什么慕名,整个雍京都知道你时姈是个什么坏东西!今日定是来强买强卖的!小心眼!烂胚子!就是报复我抢你的白玉糖,拿其他人做什么借口!毁人脸的恶毒凶犯!等你下大狱那天,看还是不是这么嚣张!”
白玉糖一事是她理亏,唯有咬紧凶手二字,仿佛这样就能将输掉的气势都补足回来。
外头议论声越发细密,众人眼神似针雨投来,任真自觉自己占了上风,登时叉着腰很是得意。
时姈抹着泪不断否认,眼看着又要喘起来,葭倚连忙安抚,“娘子,您身体不好,莫要动了气。”
什么身体不好,都是借口。
任真看着主仆两人一直堵在门口,似有意遮掩店内情况的隐晦动作,心里如明镜一般亮堂起来,扭头朝随行婢女使了个眼色。
那婢女暗暗点头,寻找时机绕过主仆二人冲进店里,将藏在里边的店家给用力拉了出来。
“沈郎君莫怕,我家娘子不过有些事想问问你。”
店家本来就不欲掺和两位贵人的争斗,只能闪躲着眼神,“任娘子,这……”
时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眸微缩,唇瓣紧抿,神情透着些许紧张不安。
离她最近的任真看得最为清楚,愈发得意地扬起唇角。
“沈郎君你说,她今日来是如何威胁强迫你的,你放心,我在这儿,她不敢动你,便是有那个胆子,我立马就带你进宫寻太子殿下说理去。”
一听还要扯出太子,店主人吓得脸都青了,抖着嘴唇犹豫半天不敢开口,偏偏任真在一旁拼命催促,最后店家眼一闭,豁出去了,一连串话蹦出不带停顿的。
“县主跟某采买糕点做敬国公爷的大寿席面三倍价格全包往后三日的定金也都付齐了!”
任真呆了呆,一把扯住他,“教你不要怕她!尽管说实话!”
店主人也委屈,“任娘子,某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您,您看,这定金还在这儿呢。”
任真急了,“不可能!”
骗人!
时姈肯定是来找事的!
“沈郎君你是不是被她捏住了什么把柄,你......”
任真还欲逼问,忽然被时姈一声冷笑打断,“够了!”
“我知我往日行事跋扈嚣张,从未体会他人苦处,也得罪过不少人,你们心里有怨,堂堂正正报复我便是,今日是这般,七月十五也是,即便我名声已然不好,也并非是你们能使用那些阴毒手段坑害我的缘由。”
劈头盖脸一大段指责,任真听得晕乎,再次抓住最后一句反驳,“分明是你最阴毒,最不要脸......”
时姈突然呜呜抹起泪来,哭声大得盖过了对方,“圣人授意太子查案,本以为能还我一个清白,岂料殿下还未动作,你们就坐不住了,一口一个凶手,莫不是嫌殿下查得慢了?觉得他会包庇我,包庇敬国公府?”
“谁不知殿下送了药给孟娘子,他包庇谁还说不准呢......一定,一定是他早就查出了什么,私下知会过你们,你们做贼心虚,才巴不得将凶手这个身份扣在我头上的!”
圣人在上,谁敢攀扯东宫。
任真再没脑子,也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郎,知道私下再怎么无法无天闹腾也不能拿东宫说事,立马跳脚了。
“子虚乌有的事!我不过......”
时姈才不听她解释,哭得声嘶力竭之际,顺势靠在店门口,虚弱地抬手抹泪,趁机丢给葭倚一个眼神,葭倚会意,立马转身从店里取一小碟吃剩的芝麻椒盐酥递给她,时姈接过小碟子,奋力往任真手里推,神色委屈,哭腔愤怒。
“你不过是见我受难,再次来投井下石罢了,若非要坚持是我抢了你们的东西,那就还你们!什么兔子灯,什么糕点,我堂堂国公府还没有吗!犯什么下贱非跟你们抢!”
黏糊糊的油酥撒了一手,任真尖叫一声,破口大骂,“你有病啊!”
两人离得很近,冲突只发生在一瞬间,婢女上前阻拦,侍卫仆从却是一个都不敢动。
任真本就站在门槛上,脚下不稳,摇摇晃晃的,听得那一声尖叫,瞬间将围观众人从看戏共情的情绪里拔出来,下意识替她捏一把汗。
莫不是又要重蹈畅园湖的覆辙,再来一起斗殴伤人案了?
一个声音如鬼魅般贴过耳边,“燕王心悦我,下个月便要来提亲,你就是比不过我!”
任真正要退下门槛子,忽然脑子轰的一声响,手便狠狠推了出去。
一声惨叫在耳边响起,任真回过神,下意识低头,就看见时姈侧身倒在地上,蹭破的袖衫露出大片擦伤渗血的细嫩手臂。
因那一推,她的身体往后倾,险些一脚踏空,幸而婢女及时扶住她,她站在地上呆了呆。
“我,你别装了,怎么可能随便一推就……”
任真看了看自己的手,猛地藏在身后,想起方才感觉,面色很是难看。
以前......以前时姈也这般瘦弱吗?
像纸一样单薄。
不,她好像从未跟时姈亲自动过手。
围观人群一阵哗然骚动。
时姈微微撑起身子,臂上伤口因使了劲儿而挤出血珠子,一滴便是一道,数十道血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她垂着脸,疼得面色惨白,连哭都不敢用力,轻轻啜泣,瞧着可怜极了。
葭倚跪在小女郎身侧,惊慌喊人去寻医者,一众侍卫仆从则团团围住食肆门口,显然有意隔开任真,防备之态尽然。
正在骚动之时,忽闻破空声,一道黑影不知从何而来,竟越过重重守卫,疾如电光,猛地击在时姈面上。
没有惨叫声,只有头撞在地上咚的闷响,小女郎复又倒在地上,再没起来。
这回人群像炸了锅似的闹起来。
不远处的一扇窗棂边,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掠过,露出淡粉色的一截窄袖口。
作者有话要说:二次炸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