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孟深拔腿就走,孟秋瑾一时惊慌,没了主意,只能急急朝门外喊,“八祥叔!你快拦着阿耶!”
八祥是孟深的随侍,陪伴他多年,进过宫,也打过仗,此时正在廊下候着,听见屋内动静,犹豫片刻,还是进去了,对上郎主阴沉的脸,又往里看了眼,恰好对上少女悲痛的泪眼。
孟深沉声吩咐,“去备马,我要进宫。”
八祥收回目光,低声说:“阿郎莫急,明日恰好是敬国公夫人的忌日。”
孟深脚步一顿。
时慬与夫人王氏鹣鲽情深,曾被奉为京中夫妇典范,可惜王氏重病,死得极早,每逢她的忌日,时慬都会出城前往临县淮水乡的荷香居住上几日,那是王氏生前常与他在夏暑时小住的一处别业,几十年依旧。
女儿的声音在身后戚然响起,“阿耶不可冲动……”
“好了,我今晚不出府,阿瑾莫担心,好好休息罢。”
孟深踏出屋外,伸手招菱花上前叮嘱了一番,旋即离开。
菱花走到门边,入目一室漆黑,食案上的烛火已然熄灭。
昏暗的光线里,少女瘦弱的身影隐在帐子里,没有一点声息,许是哭累了,又睡下了。
屋内久久地静了下来。
......
时姈当晚没能等来老国公冲来算账,便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睡下,事实证明这份不安极有道理,隔日便迎来了一个噩耗。
她被下了禁足令。
下令的是老国公,来传话的却是李福。
原来老国公一大早就出城去了,说是要在外头小住几日,还有沈穆也在清早悄无声息离开了国公府。
时姈恹恹倚在榻上喝药,脸上苦得皱巴,一双杏眸却熠熠生辉,宛如生机焕发,喜不自胜,显然是大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真赌对了,沈穆此人行事向来随性,不受他人左右,只要说服了他,就连老国公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当然这也从侧面映证了一点,两人也许有交情,但不多。
老国公也走,那就更好了,有老国公在的国公府,对她而言就像给身上捆了把枷锁,让她时刻警惕,每天防着他探望,强逼自己睡觉,躲避接触,怕被掀马甲,跟打卡上班似的,真的身心俱疲。
就让她此刻替原身浅浅地尽个孝吧,希望老国公在外头多休假几日!
李福传过话,临走前看了眼小女郎,一如往昔,丝毫没有做错事的觉悟,不由得在心底暗叹。
原本郎主昨日选择在浮屠舍里祭奠夫人,已是打破了每年必须去荷香居祭奠的惯例,生怕他离府后,有人伺机刁难小娘子,没想到防来防去,最终惹事的竟是小娘子自己。
然而时姈的这份好心情没能幸运地维持太久,下午又有新消息传来。
孟府那边疑似有动静了。
盯梢的是碧桐手下的人,碧桐汇报,“孟统领于半个时辰前出府了,应是往宫城方向去,比上值时间提早了半个时辰,奴的人跟了一路,可惜半道被他身边的随从八祥察觉,提醒了孟统领,而后急马甩开盯梢,奴以为可疑,故来告知娘子。”
确实可疑。时姈登时心神一凛,手里的葡萄险些没拎稳。
由不得她怀疑孟深是去进宫告御状的,毕竟时机正好,在中秋前,且昨日刚被老国公打发走,今日老国公又出城去了,早晨她还庆幸老国公走得好,现在她收回前言,对付女主亲爹,孤军奋战是死路一条!
“国公爷刚走,孟统领就进宫,时机巧妙,表现又如此蹊跷,莫非是去找圣人……”说话的是碧梧,她反应极快。
在碧桐前来禀告这个坏消息前,时姈正在见葭倚和碧梧。
是葭倚主动过来的,称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便是有大碍,需要碧梧搀扶着也得来见时姈。
正好时姈也有许多话想问她。
她对葭倚这个婢女的印象仅限于穿来第一天,张臂挡在她身前与人对骂,后来又拼命阻止四皇子带走她的英勇身影。
此刻听闻孟府的异动,葭倚的反应果然也一如初见般激动,“这无耻老匹夫!欺负娘子病未好,敢恶人先告状!奴这就去找李管事,让他马上派人去找国公爷回来!”
“等等!回来!”
时姈按了按眉心,也有些头疼,半个时辰的功夫,孟深若是手脚够快,只怕已经冲到皇帝跟前,阐明原委了。
然后按剧情线便是,宣当事人,御前对峙,惨败,废县主。
时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急什么,敌人未露破绽,别自己先乱了阵脚,碧桐,你去找……反正孟府的异常,你设法尽快告知祖父此事,另外再安排人盯着孟府,有情况随时来报,葭倚,祖父打你的五十鞭子,当真都痊愈了?”
“都好了!娘子放心,奴现在能跑能跳,娘子想教训谁尽管发话,奴保准一打十不在话下!”
葭倚捏着拳头往自己肩头砸了两下,梆梆作响,一点不见勉强。
时姈:“……”
行,这死不悔改的模样,相信她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你先去备车,待会随我进宫,记得备好车尽快回来,我的话还未问完呢,至于碧梧,准备梳洗更衣。”
手头能用的人有限,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即便害怕有掉马风险,时姈也不得不用她们了,好在她早有准备,孟府的动静来得突然,却也不至于打她个措手不及。
三名婢女齐齐应是,碧梧在屋内伺候,她飞快挑了一套衣裙,上前伺候时姈下榻穿衣,同时低声道:“国公爷对外宣称娘子尚在昏迷,娘子大可等国公爷回来处理,不必在此时强出头,还有今早的禁足令,只怕李管事不会轻易放娘子出府。”
时姈在妆台前坐下,铜镜里的小女郎依旧是大病未愈的憔悴模样,“你能猜出孟深是挑准了时机进宫,又如何猜不出他怕是已经知晓我苏醒的消息了。”
原身是老国公的软肋,若原身生死未卜,孟深投鼠忌器,必不敢轻举妄动,但他敢直接进宫告御状,必是仗着她时姈已经醒了,国公府隐瞒不说,便是心虚有亏。
“祖父想让我先安心养病,再慢慢盘算此事,孟家却未必乐意,毕竟他们也有个重伤未愈,且数次寻短见未成的小娘子。”
小女郎语带嘲讽,“总之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莫问,莫管,若有人来问,不必隐瞒,照实说便是。”
“是。”
“梳头吧。”
......
葭倚飞速备好车,一路跑回来,精神头饱满得宛如一头健壮的小牛。
碧梧正在给时姈挽发,见时姈抬手指了腿边,葭倚连忙搬了一张胡床过去。
时姈道:“接着说罢。”
碧桐来报信前,时姈正要询问葭倚关于出事那一天的情况,却被打断了。
葭倚点点头,再不敢耽误,语速颇快道出:“那日刚到畅园,阿力奇及侍从们便都被娘子勒令守在园外,这是娘子头一回不往身边带人,奴自是寸步不离,哪晓得才走了一段路,突然便有一群人撞了过来。”
“像是些平头百姓,穿着普通,男女都有,也不知从哪里急慌慌冲过来,嘴里嚷着要看热闹,直接将奴撞倒在地,再抬头已经瞧不见娘子身影,便是那群人的相貌,许是过于普通,奴竟一个也记不清了。”
时姈听到此处,眉头微蹙,心底有了几分计较,只怕这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