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生机

八月盛夏,蝉鸣声声,清早的太阳还未露头,夏风已挟着炎热的暑气拂过大地,如潮水般肆意扑上窗沿,顷刻间,便被窗内渗出的凉意化开。

天刚放亮,时姈便醒了。

从她拖着这副病体以来,就鲜少有睡得舒坦的时候,更别说昨夜盘算着搞事,生生熬到后半夜才睡下。

时姈睁眼发了会呆,直到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她回过神,抬手揉捏了一阵,待疼痛稍缓,便坐起身喊碧桐进来伺候。

食案摆上床榻,还有一碗加了药材熬煮的鲜粥,热气腾腾,清香浓郁。

作为里子是现代穿书人的时姈,脑子十分活跃,可惜壳子跟不上,身体反之差到了极点。

平日里的洗漱,净身,用饭,几乎都在榻上,须得碧桐从旁伺候。

起初她极不习惯被人服侍的感觉,奈何这具身体实在使不上力,拿巾子擦拭一遍身体都要觉得胸闷气喘,后来索性开摆,任由碧桐侍弄。

这也是为何昨日时姈只是下榻站了一会,就能以苦肉计逼得碧桐表态的缘故。

这副身子跟纸糊的一样。

时姈慢慢喝着粥,抬手指了指榻边的小案,对碧桐说:“你去取纸笔来,坐这儿,我念,你写。”

碧桐不多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疑虑,一一照做。

待时姈喝完粥,碧桐也放下了笔,纸上记着一份食谱,入目皆是偏清淡爽口的口味。

……其中还有几道娘子忌口的菜色。

时姈当然不爱吃,这张食谱是给别人准备的,但她没打算解释,只是轻轻放下勺子,“你把这个给苍露,让她在申时前做好。”

碧桐将食谱折成小豆腐块,塞进袖里转头去了。

......

午后的日头炙热无比,唯有屋内凉快似初秋。

时姈躺在床榻上闭眼小憩,可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睡眠不足的疲惫感仿佛全压在了眼皮上,唯有脑子越发清醒。

翻身近申时,都不见老国公探病的身影,想必今日不会过来了。

不来最好。

今日是八月初五,距离中秋仅有十天,孟深告御状这一剧情点有可能出现在这十天当中的任何一天。

像悬在头顶一把摇摇欲坠的刀,随时都会落下。

她辗转一夜,才勉强从错杂的剧情线里窥见一丝破局的生机。

妙春君沈穆。

除去原身恩人这一身份,他本就是书里的重要角色。

一个会在后期剧情里成为女主靠山之一的重要角色。

......

碧桐望了眼天色,申时将至,她该去灶房取娘子预定的食膳了。

这时里屋传来动静,碧桐走进去,就见小娘子抱着小毯坐在榻边,赤白的足尖点地,看向她的神情极为平静,细看一双长睫微颤,似有紧张情绪不经意倾泄而出。

“伺候更衣,我要出门。”

碧桐微愣,目光掠过小娘子苍白的脸庞与弱不禁风的身形,犹豫地动了动嘴唇,最终只吐出一声“是”,转身去隔间挑选衣裙了。

时姈盯着她默默做事的背影,心想自己昨日的敲打好歹起了点效果。

想在老国公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一定要有个信得过的,能办事的人,所以她在醒后没两天,果断找了个借口把熟悉原身的碧梧踢出去,而换了相对较为陌生的碧桐到身边。

按书里给出的信息,原身四个亲信婢女里,唯有葭倚与碧梧陪伴原身起居出行,苍露是原身专属厨娘,碧桐则因身手好,时常被原身派出去干些跑腿或是整人的活儿,生面孔好办事,并不随侍左右。

特别是针对女主时,那些伤害、陷害、损害、谋害女主的勾当,几乎是碧桐以一己之力办成的。

四个婢女里拉仇恨值最高,死得最惨的也是她。

桐月居里还有其他婢女,但时姈对这个世界的全部认识都基于原书剧情,比起陌生的,她只能冒险用知道的。

好在她赌对了,碧桐确实是眼下最适合她用的人。

碧桐选了一套蜜桃粉的襦裙,远远瞧见,便被时姈否决了。

“挑素色的,全白最好,瞧着气色越差越好!”

碧桐收回去,这次选了一身从头白到脚的衣裙,连鞋子都是霜染的纯白。

时姈十分满意,换了衣裳后,碧桐扶着她走到妆台前,逾百步距离,坐下后仍微微喘气。

碧桐站在后面替她梳头,时姈抬眼一看,透过铜镜,第一次清楚地见到了原身的真实容貌。

乍一看,杏眼琼鼻,雪肤玉貌,细瘦鹅蛋脸,标准的美人相貌,竟有五分似时姈原本的长相,可惜病气略重,口唇泛白,眉头稍淡,经不得细看,憔悴得宛若死相。

白裙着身,越发有将死之相了。

时姈往前一靠,双手托着下巴兀自欣赏,正要感慨一番再怎么死相那也是个美人时,突然感觉手肘压到了东西,挪开一看,竟是个四四方方的锦袋。

方才没注意,妆台上的头面首饰,胭脂水粉皆收得齐整,堪称井井有条,唯有一个锦袋搁在空荡荡的台面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眼前的小脑袋一直晃晃悠悠,碧桐手上也不敢用力,余光瞥见时姈手边的锦袋,想了起来,“娘子落水时,这锦符也湿了,葭倚捞上来后,便给碧梧晾干,那时娘子还在病中,碧梧便放在这儿了。”

锦袋缝了口,薄得摸不出里面装了什么,纹样是富贵的牡丹纹,倒很像是现世的平安符,没什么稀奇的。

时姈摆弄了会儿就放回了原处。

碧桐的手没碧梧的巧,只用两条缀着流苏的雪白丝带给时姈扎了个双鸦髻,面上不施粉黛,极显憔悴病色。

伺候完小主人梳妆,碧桐才去灶房,不多时便提回一个沉甸甸的食盒。

时姈托着下巴坐在妆台前,透过铜镜对上碧桐的视线,“随我去见沈公,只有你我二人。”

碧桐垂眸,再度应“是”。

......

一刻钟后,烈风灌耳,灼浪扑面,时姈伏在碧桐背上,生生热出了一身汗,却仍记得探头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食盒拿稳了,别打翻,那是给沈公的。”

“是。”

碧桐负在身后的手臂越发使劲,把娇贵的小女郎往上托了托,另一手提着食盒,修长双腿发力,像只夜行逃窜的猎豹,迅疾而矫健。

水池边的曲径上,有婢女埋头扫落叶,突然抬头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弯腰将堆成山的落叶装进麻袋的婢女站定,倾耳细听,除了簌簌风声,再无其他动静,便茫然摇头。

“……那想是我听错了,咱们干快些,扫完地正好赶上飨食,我都饿了。”

……

沈穆被安排住在国公府西南边的一处二层三进小院,老国公偶尔会去寻他,随侍小僮也会露面,将主人新改好的药方交给管事李福,其他时候大都谢绝访客。

时姈从碧桐背上慢慢滑下,站定后,仰头望着高高的院门,心口止不住狂跳,双手轻握,眼底忐忑与紧张交织。

了解书里的角色与穿越直面角色本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书里描写的沈穆是名满天下的医学名士形象,一生苦心钻研医学,从未收徒,更有圣人因慕名而派人三请入朝的雅闻。

不惧强权,随性孤傲,难对付,虽有一个心事极重的弱点,偏他心防也重,敏感多疑,教人难以窥探,更别提接近讨好他了。

而女主孟秋瑾是书里唯一一个在不经意间成功破开他心防,令他默许能倾心相谈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时姈叉腰:谁还不是个女主(女配文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