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一直以来,班施都拥有很强的自我危机意识。

这种敏锐不亚于猎物对于猎手天然的危机嗅觉,当意识到危险时,她会第一时间想办法将自己脱离出去。

比如说现在遭到了楚琼的致命怀疑,做好了拼尽全力的解释之后,她想也不想便自请跪到了殿外。

给楚琼一个杀不到自己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冷静思考的空间。

嘴里乌毒的麻痹感令人发僵,殿外是一池清水,还微微结着霜,冷风吹过,也让她的心思更清醒了一点。

班施跪在水池旁,默默擦掉脸上的眼泪。

她实在是应该感谢这眼泪,也许生死关头,正是这眼泪救了自己一命。

殿内狼藉一片,地上的碗盏碎片犹在,月挂中天,楚琼躺在床上,单手枕在脑后,难得生出心烦意乱。

就好像有一口气久久地憋在了心里,吐不出又咽不下去。他生平难得生出了,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的感觉。

殿内地龙燃着温暖如春,烛火都凭添了几分暖意,楚琼抬眸看了下外面的天色。

外面应该很冷吧。

她出去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那一身单薄的荼白色衣裙。

楚琼冷哼一声,翻身重新闭上了眼。这些又与他何干?这么多年早已见惯了生死,一个女人的命,还不值得让他这般在意。

那个女人就算死了,也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这么想着,但是渐渐地,外面的风又大了些,吵的他很是不安稳。

楚琼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披衣走到书案旁,亮起烛台,又翻看起那一本杜氏兵书。

烛火悠悠晃动了几许,殿内安静如死,外面的风显得格外的刺耳。楚琼内心难得的静不下来,思绪飘忽,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书上久久的一页。

良久后,似忍无可忍,他终于啪的一声扔掉了兵书,声音暴怒。

“来人!”

半烛香后,浮生殿内大大小小的宫人鱼贯而入,整座殿内灯火通明。

楚琼从来不会在半夜三更突然召集所有的宫人,没有人特别留意跪在外面的班施,此刻人人自危。

年轻的诸侯王坐在胡床上,手臂弯曲闲闲搭在靠背,亵衣在烛光下更显白如积雪,冷酷的一张俊脸隐隐戾气。

“本王深夜召你们前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今夜,有人在本王的茶水里放了乌毒,有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声音平静,听不清喜怒,其他人却是听的双腿战战,冷汗涔涔。

噗通一声,已有几个人腿软似的跪了下来,是膳房的人,“殿下,奴不知啊!奴一直都是试毒以后才敢让人送出去的!绝不会下毒啊!请殿下明察!”

楚琼目光如剑,一一扫过宫人们的脸,带着审视的意味。在这样如冷电般的目光下,众人纷纷承受不住地垂下头瑟瑟发抖,没人敢抬头直视他的脸。

“我知道你们都是宫里招来的新人,里面混进几个老鼠也实属正常,本王也实在不想再换一批人入宫,那样总归太过于麻烦。你们觉得呢?”

声音平缓像是在商量的语气,其他人却是听得面无人色。谁不知道之前陵王宫的那一批人在楚琼称王几天后,便被一个不剩地统统灭了口。

在这样窒息般的威压下,已经有人跪在了地上,激动地指着一个人道,“殿下!我看见他动了食盒!是他!”

“你胡说!”那个人显然更加激动,嘴唇都哆嗦的发了白,“殿下明鉴,奴绝没有如此!是他污蔑我!明明是那个人!”说着,他又颤颤巍巍指向另外一个人。

就这样,在互相激烈的指认中,大致锁定出来了四个人。楚琼冷冷地打量着这四人,他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显然吓得过分。

烛火晃了一晃,楚琼终于从座上走了下来,地面投出一道颀长的影子,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连哭哭啼啼的动静都没有了,宫人们纷纷低着头,随着地面那道影子的逼近,连呼吸的动作都停了。

楚琼目不斜视,缓缓走到四人其中的一个人面前,停了下来。

“抬起头来。”

宫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殿……殿下。”

“你的脸很面生,本王从未见过。”

迎上楚琼审视的目光,宫人咽了咽唾沫,努力地阻止着语言,“回殿下,奴……以前是外面的洒扫奴才,家兄前几日病了,才让我顶替几日的。”

“你的身上,有一股药味。”

宫人呼吸骤停。

楚琼俯身看他,缓缓道,“你的虎头处有厚茧,一个长期干重活的人,不应该单单在虎口处长茧,而应该是五指和手掌。一个洒扫奴才,身上也不该有这等药味,另外,乌毒既可做药,亦可杀人,中间剂量的拿捏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个深谙乌毒剂量的人,应该是一个精通药理之人。”

“本王从一开始观察过你的神色,你的脸部表情不一致,这说明你此刻的慌乱都是伪装出来的,你的表情虽然伪造的很成功,但是你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你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很镇静,不见一丝起伏,仿佛知晓了今日一切早该如此,另外,你虽不敢抬头看本王,但你的手却在一直摩擦着掌心,这说明你此刻很紧张。”

宫人彻底愣住了,整个人的脸色变得惊骇又恐怖,他抬起头,直直看着楚琼。

楚琼直直盯着他倏然缩小的瞳孔,一字一句说的缓慢,“说吧,你是哪里的人?”

“你现在说出来,本王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不然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了。”

宫人急促呼吸一口,惊恐的眼神渐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变得坚定起来。他看着楚琼,手缓慢地摸到腰后,下一刻便突然暴起,一道寒光直直扑向他。

楚琼单手负在背后,电光火石间,一只手轻松地接住了朝面门直直袭来的刀刃,两指狠狠压住。

额间的鬓发瞬间狂舞又安静下来,赤红的眼瞳眨也不眨,离刀刃不过毫厘。

与那只妖异的赤瞳一对上,宫人心脏一滞,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慢慢地,他脸色如鬼,手中的刀刃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一瞬间,宫人想也不想地飞奔跑出殿外。

他要逃!他还不想死!

楚琼气定神闲,仿佛并不着急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跑掉,视线直直追逐着那道跑出殿外的人影,慢慢拿起挂在一旁的弯弓,冷静地搭上一只箭矢,下一刻一道寒光便破空而出。

狂奔的宫人突然停了下来,双目暴睁,一只染血的箭矢穿胸而过。

殿内的动静早就让班施屏息以待,等到里面传出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仿佛有什么人跑了出来,她抬起头,下一刻便有一个人蓦地倒了下来,扑通一声跌在她的面前,暴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双眼,胸前插着一只透心箭。

血淌了一地,班施吓得魂飞魄散,麻木的意识瞬间清明了几分,啊的惊呼了一声。奈何双腿在冰冷的地面跪的早已经麻木,她拼命往后退,想要远离这个死人,但是全身已经被寒风吹的僵硬不堪,膝盖像是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步,下一秒便不堪重负地往池水里后仰了下去。

迎接她的不是意料之中的冰冷池水,随即她被纳入一个宽厚的男性怀抱。

班施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转过头。

楚琼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正静静地看着她。

班施心中一紧,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他的衣襟不松,流下两行清泪,声音凄楚,“殿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楚琼看着寒风中冻得红彤彤的一张小脸,幽深的眼眸暗了几分,缓缓道,“我知道。”

“那殿下是相信我的?您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楚琼并不作答,只是动了动手指,将她整个人裹在了怀里,慢慢抱了起来。

班施乖顺地被他抱在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带着鼻音的声音小声道,“殿下,奴乖乖的,奴一直都很乖的……奴绝不会想害您的……奴不会……”

楚琼停了一停,默默垂眸,遮住眼中的一切不明意味,复又重新踏出步子。

宫人们全程战战兢兢不明所以,直到楚琼又回到了殿内,怀中抱着一个女人,他们又赶紧把张望的头埋下去,恨不得立时当一个隐形人。

“还不都滚。”

宫人们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地鱼贯离去,片刻后殿内便只剩下楚琼和班施两个人。

楚琼走到屏风后隔间,把班施放在了床上。

她异常的乖顺,贴在他缓缓搏动的胸膛上,好似不舍得离开。她的全身瑟瑟发抖,冷的像冰,一张脸却异样的红扑扑的,鼻尖还凝着一滴晶莹的泪。

楚琼看的心中发痒,看着看着,鬼使神差下,他动了动手指,轻轻擦去了她鼻尖的泪。

她的身体冷的像冰,小脸却烫的像火,楚琼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腮,轻轻凝起了眉心。

她发烧了。

得赶紧叫御医过来。

他欲抽身而去,一双手却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

楚琼怔住,下一刻,一双水蛇般纤细的玉臂环住他的一只胳膊,将其紧紧搂在怀里。

“别走……”

楚琼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下意识便要甩开,那玉臂仿佛知道他所想,更加缠得他更紧了几分,带着哭腔的声音急急道。

“求求你……别走……”

楚琼僵在了原地,脸色阴沉不定,维持着转身的动作,就这么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任由被她抱着胳膊,自己也一动未动。

过了许久,他深呼一口气,僵硬的身躯终于动了动,转过身,动了动手指,终于安抚似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我不走。”

他表情很是艰难,又加一句,“我,去给你叫御医。”

似终于做完了一件极其为难的事情,楚琼说完便深呼一口气,拂袖离去了。他走后下一刻,床上的班施静静睁开了眼。

她默默盯着男人远去的身影。

谢天谢地,她又平安地过了这一劫。

自己又再一次在这个男人的手里活了下来。

冷。全身都冷。又冷又疼。但是她不在乎。既然已经付出了代价,那就不能白白地在外面跪一夜,她总要得到一些回报。

如今这个回报简直超乎她所想。

班施眼神幽幽,一双眼睛在无声的夜里黑的发亮。今日之事,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很可能会让她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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