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珠被文思谦从战乱之地捡了回来,又被迷迷糊糊送到了宫里。
她从来没来过王宫这般富丽之地,既感到欢喜又胆战心惊。宫人将她安置在了这里便不闻不问,这空旷的殿里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就在她恍然无措之时,谁料第二天楚琼就把她召过去了。
素珠安静地候在苍流殿,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半烛香的时间,有声音从屏风里面传了出来,声音越来越清晰,随之而来几道脚步声。
素珠内心惶恐,有点想抬头又不敢抬头。
脚步声一路靠近屏风,看见了屏风外的素珠,几人停了下来。
素珠连忙跪了下去,差点咬掉舌头,“参见殿下,参见各位大人。”
楚琼站在最前面,冷冷看她,“谁让你过来的。”
素珠心里一沉,文思谦忙打趣道,“是我的主意,我看你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就把她叫了过来,凭你使唤了去。”
随即传来一声鼻息里的冷笑,“文思谦,我看你如今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声音起伏不大,但隐隐有了威压。文思谦讪笑一声,“我是看侍女们都被你赶跑了,你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如此多不方便啊。”
“我愿意、”柔柔的声音适时响起,素珠跪在地上慌张道,“我愿意侍奉在殿下左右。”
“不需要。”楚琼拒绝干脆。
素珠咬了咬下嘴唇,羽睫轻轻掀起,无措地看向文思谦,颇有一幅楚楚可怜的姿态。
文思谦心中一动,打着哈哈,“好了好了,人都给你带来了,岂有再遣回去的道理,那我们几个就先告退了。”还不等楚琼回复便溜之大吉。
等人一走,楚琼冷声道,“退下。”
只剩下两个人时,楚琼身上冷冽的威压更甚,男人身上危险又俊美的气息像是裹着罂粟的蜜糖,素珠看的一边发憷一边恍惚,听闻对自己下的逐客令,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殿内只余楚琼一人,他颀长的身形立在原地不动,似在思索,半晌后道,“去把她给我叫来。”
等班施过来苍流殿时,文思谦刚好从殿里出来,几位部将跟在他身后。她放慢了脚步,刻意停在角落等他们先离去,没想到跟在后面的一人背后像是长了只眼,一双黑靴一停,她抬起头,远远对上了一双炽热的眼神。
李副尉相貌凶恶,对她一笑,目光中满是锐利的垂涎。
是那天押送她的那个男人。班施心中一憷,面上却并未流露半分,她快速地垂下眼,转身入了殿。
殿内龙涎香淡淡,屏风之内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楚琼闭眼盘腿而坐,就算是坐着,男人的身板也笔直的像一颗巍峨的青松。茶几上整齐地摆放着纱布和药瓶。
“过来给本王上药。”
班施愣了一下,随即调整好神色。“是。”
她慢慢走近楚琼,跪了过去,与他持平,羽睫轻垂,心无旁骛为他轻轻解着衣带,一双眼睛极其规矩,半点也不往别的地方扫。
楚琼很高,她跪在他身前,也只够到他的胸口。这是一个足够让人升起安全感的怀抱,也是一个足够让一个男人升起保护欲的体型差距。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她一掌稳稳纳入怀中。
也许是空气中氤氲的药香,楚琼此刻少了那么几分凌厉,他睁开了眼,一手搭在膝盖,另一只长臂闲闲地撑在腰后,淡淡的目光盯着班施,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墨色的禅衣轻轻剥落,目之所及,一具张牙舞爪的身体跃入眼帘。班施的眼睫轻轻一抖。
楚琼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紧紧追着她的神情。
然而只是一瞬,班施眨了眨眼,又恢复了斑斓不惊的神态,她小心翼翼地擦掉脓痂,将药粉轻轻撒上,再用崭新的纱布慢慢地将其一层一层缠好。
模样温柔而专注,仿佛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楚琼的眼神无声松了一些。
这几天,已经有无数侍女被这具身体吓破了胆,没办法,他只能自己亲力亲为。他刚才还在想,若是她的反应跟那些侍女一样,那她也不配口口声声说留在他身边。
如今的反应,倒是勉强入眼。
楚琼不再看她了,微微偏过头,闭目养神。
班施手上动作不停,轻轻扯着纱布,余光里悄悄端详着眼前这一具狰狞的纹身。
比起楚琼那一身遍体鳞伤的伤痕,这个纹身让她更为震撼。
是一尊巨大的地藏王菩萨像。
眼神悲悯,神色却邪恶。菩萨,是慈悲的化身,而他身上这一个却全无慈悲,而多了几分青面獠牙的鬼魅感。衣衫剥落的那一刻,那双直击人心的青眼直直看着她,张牙舞爪的彩色颜料充斥着半具身体,一瞬间让她猛地喘不过来气,就好像自己的心脏被人一把握住。
那种血淋淋的窒息感,真实的让人眩晕。
但很快她便平静了下来。
一个纹身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她连真实的地狱都经历过。
班施平复好了心情,一边慢吞吞缠着纱布,一边默默想着:一个杀人如麻的乱臣贼子,竟然纹着一尊悲悯众生的半身菩萨,这种冲击不亚于她刚看到纹身的那一刻,简直诡异的令人头皮发毛。
楚琼的皮肤并不算白,但也绝算不上黑,不太过于遒劲贲张,却又有一种铁骨铮铮的力量感,浑身上下迸发着绝对的锋利,冷的像一把刀。
包缠纱布的时候,少不了肌肤带来的触碰,感觉到一双柔荑轻轻点在他的身上,楚琼闭着眼,孤韧的剑眉微微皱了皱。
班施的动作很是温柔小心,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触碰到他,身上淡淡的幽香萦绕,若无若无飘入他的鼻端。
他以为她身上该是那种馥郁浓烈的香气,这才符合她妖妃的身份,但是嗅到的却是一种幽幽的梅花香,淡淡的,冷冷的。
不算太令人讨厌。
不知不觉间包扎的动作停止了。楚琼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潋滟如水的美眸。
女人的眼睛生的很美,眼尾圆润的向内收起,像一只慵懒的猫。眼瞳很黑,眼底漾着湖水一般的波澜,暗光微动,像是盛开在黑暗中的晚香玉,绽放着诱人采撷的神秘与迷泽。
此时这双眼睛在很平静地、包容地看着他。
仿佛忘却了他曾经给她带来的任何威胁和恐惧,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纯粹地看着他。
楚琼直直盯着她看,班施此时却是眨了眨眼,身形一退,与他轻轻拉开了距离。
“殿下,已经包扎好了。”
她垂手而跪,一幅极尽温顺的姿态,“殿下需要我为您更衣吗?”
楚琼保持着坐姿不动,深暗的眸光微不可察地暗了暗,“不必。”
班施缓缓起身,又行一礼,无需他开口,从容地退了下去。
眼中那一道纤细的背影远去,楚琼微微皱了皱眉,静默了一会,他敲了敲地,叫来了宫人。
“最近她可有什么动作?”
宫人心下明了,自然知道楚琼问的是谁,想称呼班施一声娘娘,想了想忙改了口,一时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称呼,索性直接忽略掉,“她一直待在云雀殿,连下榻都是局指可数。”
云雀殿。听到这个名字,楚琼无声地冷笑一声。
以为是笼中鸟,却没想到养了一个不安分的反骨出来。低估一个女人,那么下场只能是朱岐那般曝尸城门。
“继续盯着。”
他倒要看看,她大费周折,到底要搞些什么东西。
。
今日柳美人随着文思谦进宫,跑去云雀殿却扑了个空。
当听了侍卫说的班施的去向后,柳美人难以置信,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上一次来的时候,班施身上还是满身的伤,还跟她可怜兮兮地互称姐妹,没想到一转身便勾上了楚琼。
楚琼,那个不近女色的斩了李美人一只手的楚琼?怎么可能!
如今班施好不容易堕入了泥里,她怎么甘心让她再次翻身骑到她的头上来。一整天柳美人都心绪不定,看见了站在夹道上的杨美人后,她冷哼一声,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杨美人仿佛没有看到柳美人眼中的不屑,仍是凑上前来,“妹妹这是又入宫了?”
杨美人如今跟了一个什么副尉,一个小小的副尉,怎么能够和文思谦比。这种货色根本入不了柳美人的眼,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班施。
“妹妹见到班施了吗?”
听到班施这两个字,柳美人回过神来,就看见杨美人阴恻恻一笑,“我知道妹妹心里在想些什么,像我们以前的这些美人,哪有一个不恨她的,如今她要是过上了好日子,我就是死也不会安心。”
这句话真真正正说到了柳美人的心坎里,她终于认真地看了杨美人一眼,“你可有什么法子?”
杨美人心中暗喜,她如今身份低微,自是进不了宫,但她绝不羡慕柳美人,相反地她还要把这个蠢女人做成一把刀,借她的手去除掉班施。她贴近她,将袖口中的东西悄悄塞给她,在她耳边悄悄道,“这是朱岐以前留下来的好东西,我这里还留着一点,反正我是横竖入不了宫了,妹妹留着,或许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更有用。”
柳美人听得心中一动,反应过来时已经下意识接了过来,四目一对皆心照不宣,她抿了抿唇,悄悄将它藏在了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