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一阵灼人的发烫。班施躺在床上,全身仿佛钉在了床上一动不能动,一时寒冷刺骨,一时烈火燎原,犹如刀尖火海上走了一遍,浑浑噩噩不知生死。
一方温凉的手巾搭在她的额头,温缓了她的不适。随后一只柔软的手贴上了她的脸,声音温柔,“阿姐,你醒啦。”
混混沌沌中,班施虚虚睁开了眼。
“妹妹……”
入目一张绮丽的小脸,眉眼如画,双目如星,容貌与班施有些相似,只不过眼下多了一只艳丽的痣,像一枚遗落于尘世间的艳殇。
“姐姐,你终于醒了,快起来把药喝了。”美丽的女郎将她扶了起来,仔细地服侍她喝了汤药。
班施以前是极不爱喝药的,她以前不想喝药,生病总是比别人拖延上好几天,但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再也不怕了药的浓苦。
甚至憎恨那个经常生病的自己。
班施坐起了身,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申秀儿,汤药依旧很苦,但她一口气喝了下去,竟莫名尝到了一丝甜。
申秀儿似乎惊讶于班施今日喝药难得的乖巧,笑的更甜了几分,“姐姐,你就好好在家里养病,今日的进宫,妹妹替你去。”
“不——”班施打了一个激灵,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不能去——”
“姐姐,不去怎么行?”申秀儿温和笑了一下,眉眼弯弯,“陵王的命令,怎能不去。”
见班施不松手,虽然浑身发烫,但绵软无力的手一直死死地拽着自己,申秀儿无奈一笑,低头贴向她的额头,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一般。
“姐姐,放心吧,我已经不是那个让你担心的小孩子了。”
“你就放心养病吧,我今晚就回来。”
“不……”班施急切道,眼中涌出泪花,“不要走……”
申秀儿没有理她,仍是笑而不语的看着她,渐渐地,她美丽的身影渐渐消散在迷蒙的视野里,然后班施又仿佛回到了昨夜一模一样的场景中,殿内一派糜乱不堪,荒唐混乱,只是在那里或调笑或欺凌的妃嫔侍女中,多出来了一个申秀儿的身影。
她仿佛看到了申秀儿痛苦哀求、极力承受的样子。
班施呆呆立在殿外,眼睛听着、耳朵看着,里面的荒唐场景像是一刀刀锋利的匕首划开她的心脏,她声嘶力竭着,却一步也挪动不了,如同被人施了可怕的定身咒,五指在一道无形的屏障上无力的撕扯着,只觉五脏俱焚痛不欲生。
随之场景变幻,又变成了朱岐伏在她的身上,是死前那一张发青的脸,“爱妃,你为何如此心狠?孤在下面好孤单啊,你来陪孤,好不好?”
苍白俊美的脸庞痛楚的凝着她,有凄艳的血泪从眼眶缓缓流下,“孤这么爱你,把一切都给了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孤好疼,孤好疼啊……”
“啊——”班施捂住了耳朵,牙齿龃龉作响,极痛苦的嘶吼了一声,“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你就该去死!”
“朱岐!朱岐!为什么,为什么你到了阴曹地府还不肯放过我,是你该死!你自己该死!”
班施双眼一睁,冷汗淋漓,霍然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你醒了。”一道冰冷沉静的声音,转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班施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闭了闭眼睛,又慢慢地睁开,只觉小死了一回,身心疲惫。
原来,只是个梦。
自己还活着。
班施倒觉得不如永远不醒的好。在这里,活着远比死去更为煎熬。
楚琼站在床榻前,静静看她,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你做了很久的噩梦,一直在叫朱岐的名字。”
他走近几步,修长身形略一倾身,高大的阴影便直直投落在她身上。
“既然如此念他,那又为何杀他?”
楚琼直直看向班施,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班施莫名想起昨夜那令人窒息的一幕,脊背的寒毛都要根根竖起,手心悄悄攥紧了被角。
见她久久不语,他复又开口。“本王知道,你还有一个亲妹妹。”
听到这句话,班施松开了锦被,一动不动了。
“她叫申秀儿。几年前,被朱岐所杀。”
班施有些错愕的抬头看他,她不知道这些朱岐都未曾查出来的事情,他竟了如指掌,但是她已经顾不得想这么多了。因为此刻这些萦绕在她心里挥之不去的梦魇,此刻正被男人用一种平淡的口吻无情陈述着,“元宵那一夜,她替生病的你入了宫,见了朱岐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那夜之后,她的尸骨和着一众优伶扔在了乱葬岗,一尸两命,她死的时候,肚里还有一个三月大的孩子。”
“不要说了——别再说了——”班施急促喘一口气,压低了脊背,似是被某些沉重的东西压得直不起腰。
“她死了之后,你便入了宫,所以——”听到声音里脆弱的乞求,楚琼顿了顿,抬眸看她一眼。
不过仅仅在一瞬,他收回视线,继续平道,“所以,你是在给她,你的妹妹申秀儿报仇。”
语气不是疑问句,而是个笃定的肯定句。
班施急促呼吸着,似乎已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脖子,手背已经隐忍着青筋暴起。
楚琼淡淡瞥了一眼锦被上怒放的褶皱,又抬起眼睛直直看她,平静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等待着她的回答,又像是欣赏她的无助与溃败。
等了良久,见她仍不开口,他冷哼一声,薄唇轻启。
“怎么,这张嘴可以对朱岐甜言蜜语,对着本王就说不出话来了吗?”
。
皇城。
殿内精雅非凡,燃着一线龙涎香,片片红绸荡起,整个殿内一片红色海洋,空旷的殿内传来宫人急急的脚步声,“急报——急报——”
越接近大殿,越清晰传来里面嬉闹的声响,宫人踏进殿门,径直跪了下去。
“陛下——十二影传来的急报。”
年幼的天子从龙榻上坐起,华丽的冕旒晃动不止。
大司空从宫人捧起的掌心取下了卷轴,细细看了一遍,缓缓道,“陛下,萧王楚琼已经攻下了陵国。”
他的声音很平静,坐在龙榻一边的太后淡淡地扫了一眼过去,她右手轻摇着羽扇,幽静的像是个端坐在画中的纸人。
小皇帝赤着脚下了床,接过大司空手里的明黄奏折草草看了一眼,折回来的脚步有些踉跄,“母后,这可怎么办啊。”
“楚琼杀了朱岐,他会不会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杀朕啊。”
寂静的殿内只剩下小皇帝惶恐的声音,“母后,趁着楚爱卿还没杀过来,我们快逃吧!朕可以把皇位主动传给他!”
年轻的太后皱了皱眉,轻轻道,“糊涂。”
“大司空!你可有对策?”小皇帝一把拽住面前的大司空,如同溺水获得浮木,“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快替朕想想!快!”
大司空躬下身子,朝小皇帝行了一礼,“陛下不必担心,臣在。”
小皇帝拍了拍腿,眼睛一亮,“对,派刺客!快派刺客!给朕马上去杀了楚琼,快!”
大司空没有回应小皇帝的话,抬起头与太后遥遥对视,缓缓道,“娘娘,宫中的杏花快开了。”
小皇帝楞在原地,听得不明所以,只看到太后轻轻放下了羽扇,朝大司空笑了一下,神态依赖温柔。
。
云雀殿,床榻边,对峙的两人。
空气凝滞的不起一丝波纹,也许不是对峙,而是某人单方面的压制,颀长的男人负手而立,将床榻上的纤弱身影映衬的更为羸弱。
班施蜷缩在床榻上,脊背弓起,单薄的纱衣透出一对灵削的蝴蝶骨,像是被人一剑砍去的凤凰翅,此时像一弯拉到极致的弓,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痛苦,光泽如黑缎的乌发长长垂落到锦被之上,掩映着内里一张苍白却依旧动人的皎皎面容。
这的确是个绝色的、不得多得的美人。
但是此刻的恐惧教她的美丽生生减去了四五分。
也许是昨夜吓的她太过,才让她成为了如今这个模样,楚琼不动声色,心里默默想着。
他平时行军御下,一贯冷酷惯了,周围又尽是行伍之人,遇上个桀骜不驯的反骨,便下意识想要第一时间去镇压磋磨,但是他也有足够的耐心,去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开口。
他知道她并无拒绝回答的权力。
“殿下赎罪。”良久后,班施张了嘴。
也许是昨晚叫的太过厉害,她的嗓音微微有些发哑。这一句也是她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传言中祸国殃民的妖妃竟然是个如此木讷柔怯的性子。楚琼突然生了一抹微妙的可惜。
但面容依旧冷淡的不起一丝波澜。
他无意于再磨蹭,直接开门见山,“兵符给我。”
班施抿住唇,略一犹豫,伸手摸向自己的领口,掏出一枚兵符出来。然后她双手捧着兵符,将它慢慢递到了楚琼的手里。
楚琼接过,长指缓缓摩挲着兵符,不发一语。
兵符厚重,上面还沾染着某人温润的体温。
班施抬起头看他,缓缓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深楚的眉目像是盈盈含着万千的水光潋滟,不需要说一句话,只是这么默默的看着你。
里面的忧郁和凄艳就足以软化每一个男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