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莺娘最无助的时候了。
莺娘好不容易在福婆那边找到点安全感,对福婆心存了依赖,便开口道:“那您现在能立即陪我去寺庙吗?”
她太害怕了,第一次被这种东西盯上,未知的恐惧让她很难冷静下来,她真怕小命不保。
当然,她也知道福婆也讨厌她,可是当福婆在她最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时,哪怕仅仅只是出现在她的身旁,听她倾诉,仅仅只是轻飘飘说一句去庙里拜拜,也让她足够感动。
莺娘从来都不是不懂感恩不知好歹的人,只要给她一点点温暖,别让她觉得这嫁过来的几个月都是暗无天日的排挤与讨厌便好。
可是福婆顿了顿,皱眉说:“现在?不行,少爷吩咐我给他做些糕点带到洛先生府上。”
原来这就是福婆一大清早出现的原因,仅仅因为虚端给了福婆事情做。
虚端,虚端,又是虚端。
她现在的人生完全都是绕着他在转。
那让她惊悚的小鬼的出现时,开口就是说她与虚端生气了,大概是因为如此它们才会出现;
而好不容易有人来给她的点温暖,居然是虚端的无意之举。
莺娘感觉自己的人生满是荒谬。
只是现在事情紧急,容不得她多想,她只能快速皱了下眉,努力逼迫自己忘记对虚端逐渐燃起的膈应,专注地对福婆弱弱地说道:“可是我怕,我现在离不开你,你能带我去寺庙吗?”
福婆犹豫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快得如果不是莺娘集中注意力在看,根本注意不到她犹豫过。
“夫人,少爷有安排,老奴实在没办法陪夫人啊。”福婆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莺娘嘴巴动了动,便没有再动了。
其实只是做个糕点,或早或晚都行,哪个仆人做糕点都行。
虚端只是对她莺娘苛刻,对仆人偶尔犯的一两个错还是不搭理的。
这个道理莺娘这个刚嫁入虚家几个月的人能明白,福婆按理来说也当明白才是。
而且,一个少夫人被鬼魂魇住了,正在莫大的惊恐之中,居然都不如少爷吩咐做糕点重要,只能说明在福婆眼里没有她。
原来福婆现在看似对莺娘和善了些,却只是产生点同情罢了,该有的隔阂还是存在那里。
莺娘早知人心凉薄,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还是让她的心湖逐渐黑暗起来。
她垂下眸,没再多言。
福婆说给她安排能带她去寺庙的人,她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去,全程没有再看一眼福婆了。
最后,莺娘只跟着一个年轻婢女和一个马夫去了城外寺庙。
婢女叫豆芸,莺娘对她很有印象。
她嫁入虚家才两天,就见到这位豆芸整整三次痴痴地走神看虚端。
当然,豆芸每次都只敢看虚端的背影。
这婢女,仰慕着虚端,还是暗暗压抑在内心里的仰慕。
这造成了她本就看不惯莺娘嫁进来,后来发现虚端不喜莺娘后,自然也毫不犹豫地立刻讨厌莺娘了。
明明她是被安排来服侍莺娘的,却总是以各种借口离开懈怠,莺娘见她眼中的仰慕刺眼,便也随着她去。
不过这豆芸也还算好的,因为莺娘在这里待了几个月,发现自己硬要使唤身边服侍的婢女时,居然只有豆芸愿意去做,其他人那更是懈怠。
估计福婆也知道这点,这才安排了豆芸过来。
瞧瞧,原来管事的福婆知道这一切啊,她这少夫人过得是有多惨,仆人由上到下都齐刷刷地排挤她。
豆芸对莺娘从来没有过半点笑意,现在忽然被安排过来,自然也一样,一路上板着脸面无表情。
马夫则是全然陌生的,因为男女有别,莺娘和他也没有什么好聊的。
这拜神的一路都分外顺利,也分外寂静,莺娘只感觉到了孤独和疲惫。
好在有所收获。
她去求了一支签,解签的和尚说,她的未来虽然有所坎坷,但是必定一路向上,是绝对的富贵之相、长寿之命。
至于莺娘提到了罕见的见鬼事情,和尚也温柔地笑了笑,安抚道:“夫人莫怕,您八字极好呀,鬼神就算能近您的身,最终也奈何不了您的。人人都可能撞鬼,您之前运势好,没有遇见罢了,每个人的运势都是时好时坏,不可能一成不变,您别受惊,在佛祖面前诚心求个平安符回去就好了。”
莺娘有点纠结和尚所言里的“未来坎坷”和“鬼神能近身”,可和尚笃定她总会化险为夷,她也安心不少。
出了寺庙的门,莺娘没有看好路,忽然不慎被门口的石头绊倒,明明豆芸在她身侧,却没有扶她,等她摔到地上,才好似后知后觉一样赶忙扶起她,低声问她有没有事后,就再也没有管她了。
莺娘站稳后不免用锐利的眼神打量豆芸。
豆芸眼神无辜,被她盯了片刻后也不胆怯,而是关心似地说让她这位少夫人走路小心点,好似做足婢女该做的。
可是若是这豆芸真的尊重她这个少夫人,怎么会没有察言观色到她的表情变化呢。
莺娘从被邪祟缠住的恐惧中出来,又跌入活人的排挤中。
在虚端的影响下,下人欺负了她也毫不惧怕,因为深深地知道她没有后台。
她的后面,只有她那从商的娘家。
想到娘家,莺娘望着寺庙里那三三两两相扶着去上香的一堆堆人群,很明显那些都是亲人扎堆来上香。
亲人,亲人,她想念她将近几个月未见的亲人了。
他们家是做生意的,在虚家还没有上门提亲的时候,他们家就生意做得不错,她在家里算是过得不错的,只是偶尔遇到一些讨厌的人而已。
因为她家的生意不错也就不错了十几年而已,根基不够稳,就总有对家,对家看不惯莺娘一家做得不错,总爱过来使绊子。
有一次太过分,莺娘听到下人说父亲受的委屈,她是个孝顺的,父亲被刁难,她自然也直接被气哭。
母亲却没有哭,而是柔和地摸着她的长发,冷冷说道:【莺娘,我们决不能被他们刺激到,那些人就会欺软怕硬,自己没本事起不来也不喜欢别人起来,我们好不容易白手起家过得好,他们就嫉妒疯了,就等着奚落我们,让我们丧失斗志又跌回原样,然后笑话我们狼狈的样子,我们要爬得高高的,高到他们不敢再对我们无礼,高到我们再也不会跌落……】
莺娘现在高嫁到虚家,也算是又让家里跟着水涨床高,更会惹人嫉妒,要是以后传出虚端不要她了的消息,她那坚强过日子的家人,以后被那些对家奚落的时候该怎么办啊。
所以啊,莺娘是真的不想和虚端分开,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
都怪虚端,要不当初就别娶她,她就不至于落入这种危险境地,既然娶了,为什么就不能负责任?
没有了虚端的容貌的影响,莺娘越想越气,更是厌恶他了,爱意稀薄到她已经无法想到虚端就笑出来。
而且虚端不敢抗拒这份婚姻,又只会在新婚里对她不好,分明就是母亲口中那些让人唾弃的欺软怕硬之人,可恨她不够强,才被他欺负至此。
莺娘猛地捏紧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委屈得想掉眼泪。
不过她早已经不是新婚之夜只会傻傻掉眼泪的人了,她回忆着母亲说过的话,努力忘掉那些刺激她的东西,只去努力想如何让自己成为人上人。
可是该如何做呢?
她想不出来。
莺娘沉默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心事重重,偏偏豆芸又要搞事。
豆芸扶着她刚走到门口,就迅速放开了手,草草行了个礼,很没有规矩地随意说道:“少夫人好好休息,奴婢还有事,先离开……”
“我要你陪着我,我不舒服。”莺娘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豆芸的话。
虽然她已经去寺庙祈过福,但她还是怕有遇到那两个小鬼的意外,必须要个活人陪着。
然而豆芸却还想推脱:“可是……”
莺娘还是打断她,没好气地说道:“你本来就是被安排来服侍我的,只是以往不称职,没有经常陪着我,你再多的借口也别说,我现在脾气不好。”
莺娘见豆芸这副讨人厌的样子,心情坏透了,又把这一切都最终归咎到虚端身上,此时此刻对虚端只有恨了。
是,虚端要欺负她,以后人人都要欺负她。
可她要被欺负,也等以后再说,别现在还没有和离呢,别人人都想踩她头上。
左右这豆芸实在太过分,又是个下人,莺娘朝她发泄怒火也毫无压力。
这与她平时谨小慎微做好人好欺负的样子实在不同,豆芸看到温温柔柔的主人忽然变样,不惧怕才怪,只能顺从莺娘。
但豆芸打心眼里还是看不起莺娘,低着头进屋后,心中更加满是对莺娘的不满,甚至想到莺娘今天去寺庙祈福,便在心里狠狠诅咒莺娘以后怕什么来什么。
莺娘上了床,回头一瞥,看到这豆芸眼中阴郁,快速淡淡地勾了勾嘴角,故意开口让那豆芸在床边立着给她扇风。
一方面这样可以借着扇风让豆芸时刻靠近,有个活人在身边辟邪比较安全,一方面也是让这豆芸憋屈着做事。
管这豆芸怎么想,反正现在最委屈最受苦的是豆芸。
在扇子吹来的徐徐清风中,莺娘手里攥紧平安符,满意地睡去。
她只是外出一趟太累了,想好好小憩一下,很快就醒。
可是她却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睡着睡着,身边忽然多了很多嘈杂的苍蝇一样的声音。
她这院子是虚家最清净的地方,哪里来的这样的吵闹呢?
莺娘皱紧眉头在深睡时想,忽然猛地惊醒,背后排出一身冷汗。
因为她惊恐地发现身边什么声音都有,唯独缺了扇风的声音。
她醒过来了,却不敢睁开眼睛。
她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动静并不寻常,被子上还有小东西在走动。
那绝对是那些盯上她的小鬼。
这次它们没有直接与她传话,而是互相对话,可以正常地发声,而不是诡异地传到人的大脑里:
“娘亲啊,她什么时候醒啊,我想她陪我玩。”
“别担心,我的孩儿,她迟早能醒过来,到时候娘亲定会帮你。”
“父亲也帮你,让她离不开你。”
“……”
莺娘听着这些专门针对她的对话,身上的冷汗就没有停止流动过。
她真的被盯上了,她求来的平安符并没有什么用,但最让她恶心的是豆芸,豆芸居然趁着她睡着偷溜了。
她要是因此出了什么好歹怎么办?!
现在谁来救救她啊。
莺娘感到绝望,她忽然怀疑自己坚持在虚家下去的意义了。
继续赖在这里,不会有任何的好处,只有委屈和恐惧。
她永远得不到妥善的养护,万一因此真的出事了,那才是真的凄凉。
若是搬出去住,起码能找个尽职尽责一点的人服侍她,或者在家人身边,也不至于一丁点温暖都没有。
都怪虚端,都怪虚端,若不是他,她怎么会想到这种下下策。
这是危急人生安全的妥协的下下策。
如果没有虚端,她即使不那么富贵,也还能有不错的生活。
这京城不是所有男人都像虚端一样眼高于顶、不在乎美色。
她莺娘真的长得还不错,脾气又好,嫁到哪里,只要名声还好,她都能让夫家对她不错的。
莺娘满腔都是对虚端的怒火,怒火伴随着被邪祟侵扰的恐惧而生,逐渐烧到了她的骨髓里,变成她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的深刻印记。
可是神奇的是,在这样艰难的状态下,她居然睡着了。
带着极致的负面情绪里,她居然睡着了。
不过也是,那些小人一直等她清醒,那她就决不能被发现已经醒过来了,她的身体可能保护她自己,让她成功重新又睡着了。
那是极其漫长的一觉,莺娘睡得昏天暗地,梦中的她流连安全的梦境,根本不愿意醒过来,像要一辈子睡死过去。
可能是她的身体看不过去了,为了让她醒过来,给她展现了她所惧怕的未来:
一个弃妇,就算有前夫家帮衬一点,也终究是弃妇。
何况前夫家有权有势,给她的只是一点点补贴,下人们齐齐则都鄙夷她,在城中到处说她的笑话,很快,满城里都是她的笑料。
一些她没有做过的事情莫名其妙也往她身上套,她想辩解,可无人听她的。
众口铄金,连她的哥哥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干过。好在她被邪祟困住,这才转移了点情绪,一心只想驱邪。
日子就这样艰难又平安地过去,一个妇人,生活还是不便,她需要再嫁,但即使是只想嫁给一个同样经商的家庭,可她也因为名声不好根本很难再嫁。毕竟城中的良人都重视名声。
经商的想要生意做得好,更需要名声。
莺娘惊恐地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很可笑的没有良家要的人,可没有婚姻,她哪里来的孩子,日后她的晚年又是谁来帮扶?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未来,也是很有可能会来临的未来。
那座寺庙算命时准时不准,莺娘总觉得她梦到的未来才比较真实合理。
她不禁在梦中想了很久如何改变这个未来,可以她短短的十几年人生阅历,根本想不通破局之法。
梦醒后,周边没有那些嘈杂的小人了,可她心态也爆炸了,坐在床上发呆很久,不能接受自己因为虚端,以后会一生凄苦。
都怪虚端,都怪虚端,怪他们这一大家子,害死她这个本来无辜的人。
莺娘深吸一口郁气,满腔郁结无处释放。
这精神上的压力实在巨大,莺娘忍不住想要去煮东西吃来释放。
这几个月里的黑暗日子里,她习惯了这样安抚自己。
可是当她准备下床,望着床下陌生的鞋子,她愣住了,她猛地环顾四周,惊诧地自己居然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这屋子极其宽大,是她原本房间的三倍大,屋内摆设极尽奢华精致,规格简直是给王公贵族才有的,根本不像她这种官员儿媳能住的地方。
她赶忙又望向她所处的床帐,发现这床帐又宽又大,上面的花纹刺绣极其精致,一边摸一边细看,居然还有许多金线被绣入其中,是她生平未曾见过的华贵。
虚家已经够有钱的了,可也不会这样奢侈。
显国重视礼仪,每个阶级能用的物品都是规定好了的,能把昂贵的金线缠入床帐中,只听说国主能用。
莺娘怀疑自己仍旧在梦中,不然根本解释不了这一切。
她僵硬得躺回床上,想要闭眼,但她现在大脑分外清醒,根本睡不了;
她又努力睁开双眼,甚至用力掐自己的大腿,想要让自己清醒,可是她的身体那种清爽的感觉,让她又怀疑自己真的醒了,她没有做梦。
莺娘真的无法理解这个场面,完全呆住。
正无所适从呢,下一秒更不明白的事情出现了,房门被人打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身影立在门口。
那人像是虚端,莺娘也感觉他是。
她在他身上浇筑了太多的爱恨,这导致虚端即使毁容了她也能认出来,更何况现在没有毁容。
可一夜之内,人的脸会有那么大的改变吗?
莺娘注意到虚端的脸颊瘦削许多,眼神更是锐利,一看就知道被岁月改变过。
等等,虚端还衣着显眼的官服,一个还未科考的人,怎么可能身着官服呢?
莺娘紧皱着眉头打量着虚端,脸色很是不好。
如果是以前的虚端,根本不管她脸色如何,他只顾他自己,可是眼前的这个虚端,从开门开始,眼神就痴缠在她身上,见她表情不好,立刻绷紧神色,迅速走到她的面前,关切地问:“夫人,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嘶哑又稳重,虽然还是很好听,却不是莺娘记忆里该有的音线了。
莺娘没有回应他,只是继续惊诧地看他,他眉头越皱越紧,立刻熟练地把手伸到莺娘的额头,想要给她探体温。
那不是虚端该有的手,虚端的手从来只翻书页,细腻如玉,现在这双手上居然有茧子。
这处处透露的不和谐,让莺娘不禁吓到,她用力一把把他推开,浑身抗拒地抱紧被子,缩到床铺深处。
“你是什么东西啊,滚开!”她厉声说道,声音颤抖。
她怀疑眼前的虚端是那些盯上她的可怕小人所造,目的可能是为了迷惑她,勾住她的心魄,然后达成它们想折磨活人或者想吃活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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