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娘见过洛韵池,虚端在新婚那一天的嗤笑是有道理的,洛韵池是真的美人。
面若白雪,衣衫翩翩,举止和谈吐都很优雅,典型的名门专门培养出来的大小姐。那仿佛不沾染尘埃的样子,一看就是和虚端属于同一个世界的。
莺娘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洛韵池与虚端之间究竟怎么样,她半点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虚端和洛韵池就算互相看中,也应该是守礼没有互相表明心意的吧,不然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哪里有她傻傻地嫁过来的情况呢?
但就算虚端没有和洛韵池怎么样,虚端的态度在那里,他就是满意洛韵池而嫌弃她。
莺娘想到这里就一般猛然止住,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她一直以为自己嫁的是个良人,现在婚姻变成这样,她的人生已经够是个笑话了,何必再让自己多尝点苦涩呢?
她嫉妒他们两个?成全他们两个?她还是先可怜可怜她自己吧!
这两个都是高贵的人物,就算最后他们没有机会再在一起,有背后的家族撑腰,日子也会过得有滋有味。
不像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商户之女,若是被人知道她被京城人人看好的才子嫌弃,别说一个弃妇会过得如何艰难,光是众人爱捧高踩低的本性,她就肯定过得生不如死。
众人只会随着名声去判断一个人如何如何,从不会真正去好好接触再判断,虚端声望好,他若是讨厌莺娘这个攀高枝的,人们必定判定是莺娘的性格让人厌弃。
莺娘虽然怯弱,但并不愚蠢,商人利益至上,她光是预想一下自己的未来,就知道非常惨淡。
而且这种无辜被排挤的未来正在虚府里渐渐上演。
她出生到现在从未做错过什么,未嫁人之前一直被说性子讨喜,现在仆人们知道虚端讨厌她了,也跟着讨厌她,仿佛她真的有什么错误一样。
所以说她这些日子想尽办法让虚端爱她,不止是她被虚端的模样迷得神魂颠倒,更是因为她深知这样她的下半辈子才能过得好。
一个下等的女子,不能过于天真,只能这样谋求未来。
莺娘也不祈求能得虚端的什么真爱,她只要他敬重她,哪怕只是一分两分,让下人跟着敬重她,让她的日子不必过得如此煎熬,她也知足了。
“好,我帮端郎收拾这几天的衣物。”莺娘苍白着脸色说。
她退让懂事到这种地步了,已经够是隐忍,可虚端用一种好似看透她想法的眼神看她,目光分外锐利。
他缓缓地说:“不用,我自己收拾,还有,我只是单纯去那边做事,你再想痴缠我,也不要主动去登门拜访打扰我。”
没想到虚端竟是如此发自内心地看轻她,当她现在只是暂时退让,以后还要天天无理取闹地寻他呢!
莺娘苦彻心扉,苦到极端,忽然觉得可笑又可气。
她是恋慕他,也目的不纯,贪图他的家世和才华能带给她的荣光,希望能受他的恩惠,让未来的日子不必太苦。
所以只要他出现,她就是最好的妻子,总能痴痴地看他、等着像出嫁前服侍父母一般服侍他,可是痴缠他一说,根本就不合理!
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让她做的,她哪里做过?!
甚至他几次酒后,他闹着让她写下了等他科考成功后和离的协议,她也屈辱地写了几次,哪个妻子能做到这种程度?
都是夫妻了,夜夜共寝,何必说话那么绝?
“我不会去拜访,也不会过问,请端郎放心。”
莺娘努力克制声音的颤抖,惨白着脸说,语气克制,尽量保持温婉。
她已经够听话的了。
要是虚端再极端点,在屋内特意摆出两张床分开睡,只当她是个陪护的婢女,她也不会多嘴去公婆那边说。
再说了,他们两个之间夜夜共寝,与其说是她渴盼虚端,倒不如说虚端自那新婚一夜同床后,就有点依赖她了。
起码道士算得有个点不错,她的确是八字极好,鬼神从不近身。
虚端经常精神衰弱,一旦入睡就容易邪祟侵梦,不得安眠,总是时不时头疼欲裂,可只要他躺在她身边入睡,每一晚都再也没有梦呓过。
她真的能给虚端带来好处,也许道士说她能成就虚端是真的。
莺娘渴盼自己是有用的,想到这里,终于有了点底气和虚端对视。
虚端瞧她眼神大胆一点,也没说什么了,静静看了她几秒,似乎在确认她说得是否真心,眼里毫无爱意。
莺娘看着看着,喉咙又开始酸涩起来,心里又感觉不堪得想离开。
可是她已经在夫君面前够没脸的,为了稀薄的面子,她硬撑着和他对视。
虚端给了她莫大的压力,良久才说。“好,记住你所说的,我收拾一下就出去。”
他走到柜子旁,莺娘下意识也跟着过去帮忙,走了半步,见他冷冷回头一瞥,这才想到他不要帮忙,于是步子硬生生停住。
不帮忙就是了,她也自认不是什么劳碌命,随便他。
莺娘咬着牙,静静地等候,看他收拾好一切后,只是送他到门外而已。
“我这次外宿,也是想为以后做准备。”虚端缓步走着,忽然说。
莺娘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也的确更是不留情面地说道:“距离我参加第一次科考还有四个月,你是能让我安眠,让我有依赖你的短暂想法,可这算不了什么,我真心不喜欢你,会逐渐戒掉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喜欢你,等到时机成熟之时,我会与你和离。”
所谓时机成熟,就是他考试成功可以成为官员,从此摆脱虚家老爷子的控制的时候。
他语气肯定,把还没发生的事情说成是事实,可见他对自己能力的自信。
当然,他们两个人也心知肚明必定会是事实。
其实没和她成婚之前,他不靠她驱邪也能活下来,现在只要虚端学会忍耐,自然也能过。
虚端到底是多嫌弃她,多爱护洛韵池啊,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连头疼难眠都能忍下。
此时天已亮,清晨柔软的阳光披在虚端的身上,虚端想通一切,目光坚定,阳光仿佛给他铺上一层朦胧羽衣,让他更显得俊逸非凡。
他好似传说里那些下凡的仙人,即使变成了凡夫俗子,照样能自在地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与如浮萍一般需要夫君恩惠才能过得好的莺娘完全不一样。
两个人由内到外,差距更大,莺娘看着看着,垂下双眸,浑身黯淡无光。
而后虚端又说了些补偿莺娘的话,比如分开后,他可以分她几个仆人照顾她,在她未找到良人成婚前,他可以负责她基本的花销。
这高高在上的夫君,终于在要摆脱她的时候,施舍一般地终于体贴她一次了,可他眼中一片寒意。
莺娘安静无言,感受虚端周身的凉意。
她心烦意乱,并不想在乎虚端说的什么补偿,可是她需要这些,又忍不住仔细去听,听着听着,忍不住抬眼与虚端对视。
就是这一眼,让敏锐的虚端看出了她在盘算利益得失。
虚端顿了顿,眼神里不满的情绪加倍。
自古都言商人重利轻义,地位低下,虚端本就不喜莺娘的家世,如今难得看到莺娘透露点商人家庭培养出的小气样子,当然更为不喜。
他忽然画风一转,说:“我们两个人本就是被逼迫成婚,成婚根本没多久,我一直考试,都是拿家里的钱,你还要什么补偿可以说,但不要太过分了。”
这是虚端不醉酒时第一次说和离,语言和表情都很清晰,莺娘与他对视,忽然看透了他在想什么。
他身为高高在上的官宦子弟,觉得她盘算利益的样子不大气呢。
莺娘忽然觉得好笑,她小气,那他又大气到哪里?只会双重标准地要求被人,他这种天子骄子却从未审视过他自己。
什么好话都要他说了,还让她尽管提,但别过分,她提什么?她能说的话都由他来定义,她其实根本无法选择。
提了不但是代表她要同意,还要陷入被他审视的尴尬局面,毕竟提多了被他鄙夷,可她又不能不提,他铁了心要和她分开,这个夫家没有一个人为她着想,她再不为自己想想,怎么凄凉都不知道。
是,莺娘嫁进来是得了天大的好运,也看似对这个虚家没有多少帮助,可是她也受够了几个月的委屈,要是和离,还有更多无形的被周围人排挤的损失,过得必定没有未嫁之前舒心。
她得到的磨难都是隐形的,虚端根本不会为她想到这层,就算想到,也只想快速解决,根本不会为她谋划利益,只会为他自己争取最多的利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虚端是如此,莺娘自然也要如此,她并不低人一等。
屋内气氛冰冷如寒窖,莺娘望着虚端的排斥和鄙夷,心中好似忽然燃起大火,那大火把她对虚端美色和才能的欣赏迅速燃烧殆尽,
人的偏见如层层高山,她无力攀爬,再努力也无法改变她这夫君对她的看法了。
“我不想和你聊,”莺娘深吸一口气,头一次抗拒地看着虚端,“你是我的夫君,可并不代表我没脾气,你欺负我不能欺负到这种程度。”
“我怎么欺负你了?你别胡搅蛮缠胡言乱语。”虚端只觉得莺娘可笑,“我倒要听听你说我怎么欺负你了?你说这些胡话究竟是要什么。”
在虚端的视角,他明明安排好一切了,莺娘的打断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不同于莺娘再愤怒也保留着压抑和隐忍的情绪,虚端的情绪一向外放,肆无忌惮得就像他刚烈锐利的个性。
“我不如何,你说再多,也只是想打发我走而已,你也一直觉得我不好,不管我做得再好,你都觉得我不好。”莺娘直白又忍耐着怒火说道,“你说你没有欺负我,可按你的聪明才智,不满意了能有多少种方法对付我啊。就像我们刚成婚开始,你不想受委屈,所以让我受委屈,就算不把我当妻子,也没有把我当个以后可以请走的要尊敬的客人。你想讽刺我就讽刺我,想冷落我就冷落我,下人们一个个学你的样来对我,我活得生不如死!而你,现在还说出什么补偿我,太可笑了,你其实只想要抹掉一切,让我忘记被你折磨过,甚至如果我说多点补偿,理亏的变成我。”
莺娘还是想忍着情绪说话,可是说着说着,几个月沉淀的满腔怒火和委屈因为有了宣泄的出口,便如洪水一般滚滚流出,她无法左右她的言语了。
她真的喜欢过憧憬过这份婚姻,所以才这样悲痛。
可她忘记了,她就是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虚端则一直顺风顺水,做事自认为样样不差,她来埋怨他,她来打击他,他怎能听得进去?哪怕莺娘说得有几分道理,可他暂时也听不进去。
“我讽刺你?冷落你?”虚端像是在听天大的笑话,嗤笑出来。
涉及感情争端的利益,怎么划分都会是错,就这样,他们两个各站各的角度,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开始大吵一架。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争吵,虚端性格锐利,根本受不得别人忤逆他,因此更是嫌弃莺娘,嫌弃到最后连和离也不说了,摔门而走。
莺娘看着他的背影,久久过后,怒火彻底消散,只觉得悲凉。
环顾四周环境,最好笑的是,明明她感觉吵架仿佛吵了很久,结果居然还是凌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院落阴影里还有明显的缓慢蠕动的森森鬼气。
她呆呆望了片刻,回过神后,准备麻木地回房睡一觉,免得呼吸都太过难受。
但转身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突兀的小人站在屋子里。
那小人像是一个三岁痴肥的孩童,眼中却没有孩童该有的澄澈,满是算计和打量,脸上笑嘻嘻的,嘴巴一直在张开说话,却没有出声,可莺娘的大脑却听清了它在说什么。
【您生气了吗?我终于看到您生气了。】
这种话语传递的方式一瞬间就让莺娘的脊椎一麻,从脚底窜出一股寒气顺着身体直爬大脑,。
她从小到大,只在远处见些鬼气,从没有真正撞鬼,在这随处可撞邪的显国里,那可是真正的幸运体质。
莺娘已经接受自己的幸运体质了,相信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被邪祟缠上了,鬼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
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莺娘快速在脑海里搜索国内流传的撞鬼事件。
据说要不就立刻跑,跑到摆脱鬼,要不就最好有其他活人帮忙赶鬼,不然就会被鬼缠上,最终死相凄惨。
莺娘想到目前这院子里没有仆人,她便只能抿住嘴唇,转身一口气疯狂地往外跑。
刚好虚端离开时摔的是院子的门,只是摔门并没有锁门,门一推就能开。
可是莺娘刚冲出去,发现前路又出现了一个小人。
这个就看起来是成年人,是个瘦弱的小娇娘,明明身材比例匀称,身体却只有凳子那么大,再好看也透着过度的诡异。
小娇娘的声音比较尖锐,看到莺娘后也露出和那孩子小人一样的笑嘻嘻笑容:
【莺娘,你终于生气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莺娘听不懂她终于和虚端吵架和这些脏东西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是什么无知的少女,太懂不会无缘无故有人那么热情地帮忙,特别是这些传言里害人的东西,她只想远离这些诡异的小人。
她没有回答,勉强稳住腿软想倒下的情绪,绕开那小娇娘想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有些崩溃:
究竟为什么她身上抵御邪祟的能力消失了?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她不想见鬼,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好在她跑了片刻,太阳出现,府中阴影处的鬼气稀少了很多,还有个老仆人及时出现,顺利解救了莺娘。
莺娘再回头一看,就没有见到那两个诡异的小人了。
老仆人问:“少夫人,你怎么了?”
这老仆人据说是照顾虚端长大的仆人,叫福婆。
福婆跟着虚端,也很是排挤莺娘,但见莺娘头次冷白着脸,汗流满面,气喘吁吁,看着像遇见什么大事,福婆自然上前紧张询问。
等福婆认真倾听,发现莺娘首次怯弱得死死揪着她的袖子,像个可怜的受惊的小兔子,福婆不禁想到自家的小孙女,头次软了点语气关照莺娘。
“夫人别急,慢慢说。”
莺娘说不出话,而是死死搂住福婆,在福婆的怀抱中颤抖着身躯,好一阵才安好。
不再情绪那么崩溃后,莺娘再度望向福婆时,眼神里依旧满是依赖,也不顾她和福婆多次不愉快的事情,把刚刚遇到的情况都说了。
当然,莺娘没有说那两个小人出现时说的话,也隐瞒了她和虚端大吵一顿的事情。
少女的声音格外甜软,满脸六神无主,焦虑地扯着老仆,把身份卑微的老仆彻底当作拯救者依赖的神态,再配上少女秀丽柔弱的五官,当然很好地软化了老仆的心。
起码福婆很是受用,头一次发现,原来这少夫人是有长得讨喜的地方的,怪不得听说少夫人未出嫁时,家中即使非常重男轻女,可还是很宠爱她的。
福婆和莺娘不同,她见过几次鬼了,当即熟练地说:“既然撞邪,那要去庙里拜拜,拜拜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聊斋里有不少篇目都有诡异小人的存在,例如《宅妖》,这里的小鬼灵感就来源于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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