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灼人,当今皇帝年年都会来太成行宫避暑,这几乎已成了定例。
往年这场寿宴过后便要准备回京了,但今年却迟迟没有动静。
例行请安的时候,傅瑶光才知道,宫宴那晚有人意欲给卫国使臣下毒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几日便已然在各国使臣之中传遍了。
这些入京贺寿的使臣,很多是由各国能参政的皇子带使团来的,本是为了露脸,结果如今一个两个都在想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请安过后,傅瑶光被皇帝留了下来,直到看到晏朝和几位朝臣通禀后进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想通,大抵还是为着卫国使臣的那些事。
她将目光投向晏朝。
那日在永彰宫外,她被这人质问地哑口,到最后终是什么都没说,径直回了寝宫。
但心头到底是存了疑虑,回了寝殿之后她让烟萝将给每份茶点都取了样,送去让太医院的顾太医查验过,确是都是没有毒性的。
谢瞻是亲口承认他在茶点中下毒了的,可晏朝却知道,被她撤下的这些茶点都是没有毒性的。
傅瑶光坐在皇帝身旁,看着晏朝一行人跪礼,垂眸将烹好的茶俸给皇帝。
“起来吧,不是朝会,不必这般拘谨。”
“给几位大人看座。”
皇帝握着茶盏,轻抿一口,笑眯眯地吩咐。
他看了眼傅瑶光,而后道:“怀安,你先说罢。”
怀安正是晏朝的表字。
闻言,晏朝起身上前一步,面容平和淡漠。
“是。”
“陛下寿宴当日,原在膳房当值的高元受人胁迫,在给卫国使臣的差点中下了毒,臣和方将军知道此事之后,便将有毒的茶点撤换,并打算引出幕后之人。”
“但当日安华公主忽然造访膳房,将已经撤换过的茶点尽数带回永彰宫,微臣知道之后,与方将军商议后,认为幕后之人定会想办法再出手,便没再继续搅扰陛下的寿宴。”
皇帝眯着眼听着,面上并无意外之色,显是早已知晓。
待晏朝说完,皇帝那双古井无波的眼朝傅瑶光望过来。
“瑶儿,有什么想说的?”
傅瑶光起身跪倒。
“父皇,儿臣不知晏大人和方将军这些筹谋,误了大事,儿臣向父皇请罪。”
“你为何当日会去膳房?”
皇帝语气温和,但自上而下投来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云纱水袖之下,傅瑶光手指缓缓握紧。
她面上一派镇定,心头却有些慌。
“父皇容禀,儿臣……”
“儿臣在京中时,曾听皇兄和各国的几位王爷提及家乡风物,梁王、晋王几位王爷也都说过,自己家乡民间和贵胄之间的饮食很多都是不一样的。”
“儿臣知道父皇重视此次寿宴,不想在这种细微之处出了差头,便想着去膳房看看。”
一番话她说得轻声细气,稍作停顿之后,她朝着皇帝的方向悄悄看了眼,而后又道:
“儿臣知错了,愿领父皇责罚。”
“朕听王禄说,王喜交代,你是为了晋王才撤换的那些茶点?”
傅瑶光知道,这些事肯定是瞒不过皇帝的,方才本也没想隐瞒。
她斟酌着,半真半假地开口回道:
“不只,晋王说在姜国,京中人皆不喜甜食,只民间好甜,还有梁王殿下也说,在他的国家,京都喜好浓茶,民间却难寻见,还有卫国,卫国朝中大多是武将,根本不喜茶点。”
“只是当时只说是晋王之故,未提其他,因为儿臣往日也跟晋王相对熟悉些。”
傅瑶光这番话实则有些不合规矩的,可确是诚恳,皇帝沉吟着,而后点点头让她起来。
“怀安,先前让你查的,继续去给朕查清楚,但与此事无关的,也莫要牵涉进来。”
“明日,四皇子、还有怀安你,同几位质王一起,为朕去安抚一下的各国使团。”
“微臣领旨。”
傅瑶光听闻,沉吟片刻,对皇帝道:
“父皇、儿臣可以和四皇兄一起去吗?”
“周国带领使团入乾国的是公主,好些使臣也都是女子,四皇兄等人都是男子,只怕会有不便。”
皇帝睨她一眼,倒也没为难她,笑着点点头道:
“也好,你想去那便一起去吧。”
他摆摆手,将配合晏朝的那几位大臣的一一安排罢,让他们一并退下。
走到殿外,傅瑶光才松了口气。
身后脚步逼近,不待她回身,晏朝便几步走到她身畔。
“臣同殿下也算半个同窗,此前竟从未看出,殿下也有为官的天分。”
言外之意这是说她巧言善辩?
傅瑶光也未回头,搭上烟萝扶过来的手慢悠悠道:
“多谢晏大人夸奖。”
“儿臣儿臣,既为儿女,也是臣工,应该的。”
“殿下。”
晏朝音色微沉,带着些说不清的意味。
“殿下是大乾的公主,一切都应以大乾为先。”
傅瑶光觉着有些不解。
诚然之前那些茶点,在她不知有无毒性的时候,不愿将之交予晏朝,在他看来确是有包庇之嫌,可她本就没有必要同晏朝解释,晏朝也没有资格过问她这些。
倒不知这人眼下是用什么立场来同她说这些话。
她本就不是个温婉的性子,转过身朝向他。
“晏大人莫不是还想来过问我的私事?”
沉闷的雨前热意难消,本就令人无端烦闷。
晏朝诸般思量堵在心头无从开口,素来淡漠的双眼微生波澜,沉沉地望着傅瑶光。
“我对晏大人素来敬重,反倒是晏大人自己,对我似是有些偏见。”
“大局和私心,我分得清,便不劳晏大人耳提面命一次次地来提点了。”
晏朝无言许久,片刻后冷声道:
“殿下说的最好是真的。”
傅瑶光再不同他多说,径直朝永彰宫走去。
翌日,傅瑶光刚出永彰宫的门,便看到宫外的谢瞻。
冠服佩履,无一不是珍物,雪色缎袍、金丝纹绣,腰间白玉通润灵秀,清雅矜贵。
他天生含情温柔的眉眼,每每朝她望过来,都让她心生错觉,迷失在他编造出的幻象中。
傅瑶光垂下眼,走下石阶。
她再也不会被他这副表象蒙骗了。
“晋王殿下。”她慢慢唤道。
谢瞻微怔。
平素她都是唤他谢瞻,年幼时唤过一阵晋王哥哥,印象中她从未这般生疏地唤他。
“公主。”
他只一瞬分神,而后便神色如常地朝她行礼。
“使馆设在行宫较偏远的地方,想着公主可能会觉着无趣,便来与公主做个伴。”
傅瑶光弯着唇笑意浅淡。
“晋王殿下有心了。”
“公主唤臣的名便是。”
谢瞻微微拧眉,“公主可是还在为那件事生气?”
“臣身为他国质子,却做了如此违逆之事,公主为此而不悦是应该的,臣无可辩解。”
他望向宫道两旁妍秀的花叶,微带叹息地说道:
“只是见公主这般,我有些难过。”
谢瞻素来一副温和面貌,以往无论对什么人都不会太过亲近,便是从前的傅瑶光,也都是她主动地多。
曾经她希望在谢瞻心中,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如今她却不需要了。
她望向谢瞻,绮罗繁复的宫裙衬得她高贵不容直视,步摇花钿浮着细碎珠光,晨光映地她此刻娇艳如初绽芙蓉。
“谢瞻,若我想去封地,你会同我一起去吗?”
傅瑶光的封地很大,北地的十二州郡都在她的封地之内,比许多不得圣宠的皇子要大许多,只是谁都知道,皇帝不会让傅瑶光去封地。
前世谢瞻与她成婚,想来便是不想离开大乾的京都。
她话音落下,谢瞻似是有些怔神。
片刻后,他勾起笑意,垂着眼轻声道:“只要公主愿意,臣自然也愿意。”
傅瑶光紧紧盯着谢瞻的神色,并未错过他眉眼间一掠而过的迟疑。
她也带着笑意,随口道:“好,我记下了。”
“若日后我去封地,定会向父皇请旨。”
言罢,不再看谢瞻的反应,傅瑶光回过身想继续朝着使馆的方向去。
只是这一转身,便瞧见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晏朝一身玄青官袍负手而立,平静眼眸无波无澜地望着她和谢瞻的方向。
对上傅瑶光的视线,晏朝倾身礼罢,淡声道:
“公主。”
“晋王殿下。”
他定定地朝傅瑶光望了一瞬,而后道:
“公主,既是在此遇见,不如同行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