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之上,白雪皑皑。
附近所有的山峰都不及这一座来得陡峭和陷绝,也没有哪一座比它还要担得起雪峰之名,厚重的积雪覆盖在雪峰每一个角落上。
这里本该是无人绝地,但在十年前,一位天下罕有的大宗师来到了这里,她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幼童。
人无完人,你不能指望一个大宗师会照顾孩子,于是雪峰上就多了侍女,大宗师已非常人,无需进食,但孩子和侍女需要,又有厨子被送上山。
夜幕深沉,月色皎洁,雪峰上小主人的房间忽然传出铃声,侍女双雯立刻披衣出门,门外的寒风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衫,却不曾让双雯红润的面颊减去一分光彩。
常人可受不住雪峰上的环境,能被大宗师选中侍奉她徒儿的人,无疑也是位江湖上少有的好手。
小主人天赋卓绝,五感灵敏,以免扰了她休息,侍女的房间与她隔了一段距离,但对轻功好手来说,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距离。
然而就是这么短的时间,不等双雯赶到,她就发觉小主人的气息已经离开了这里,往山巅上主人的寝宫而去。
双雯轻叹一声,无奈追去,小主人年纪小,实力却不弱,尤其是轻功,已至踏雪无痕、轻若鸿毛的地步,放在整个江湖也是第一流的水准,她是追不上的。
另一边,雪峰之主纪怡霄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出书房,她一步迈出,好似脚下无物,轻飘飘便迈出数米之遥,当她来到门外之后,等了片刻,小徒儿的身影才山巅。
“师父!”
晏灵雁扑入师傅怀中,嗅到师傅身上熟悉的清冽香气,不由再也忍耐不住,嚎啕大哭。
纪怡霄立刻蹙起眉,晏灵雁是个很有韧性的孩子,可以锦衣玉食,吃惯用度样样讲究,也可以在稚龄之时日日挥剑万次不停,是个看似娇气实则内里坚毅的性子,随着她渐渐长大,除了想要撒娇,其余时候轻易不会落泪。
侍女双雯到了。
大宗师的威仪何等深重,纪怡霄性情冷淡,眉目也好似这雪峰上凝结的积雪,艳丽却伤人。
双雯立时跪下:“主人恕罪,奴不知晓小主人夜哭缘故。”
她连婉转些言语都不敢,雪峰主人不喜欢这些,不知情就是不知情,她赏罚分明,从无迁怒之举,虚言狡辩才会招来惩罚。
纪怡霄不再看她,抱起徒儿,回到身后寝宫之中。
晏灵雁死死抓住师傅的衣服,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死而复生,回到十年之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还只是雪峰上跟着师傅习武的弟子,师傅不曾陨落,南阳晏家也没有覆灭。
纪怡霄给了徒儿一刻钟的时间,等时间一到,她询问道:“徒儿,发生了何事?”
她不认为自己的弟子会是被噩梦吓到的人,而近日也没有外来消息送到雪峰。
晏灵雁从师傅怀里抬起头,她生得娇艳,尽管年纪尚幼,却已初现日后倾城之貌,此时眼尾泛红,泪水盈眶,娇娇怯怯,惹人怜爱。
更何况是自己养大的徒儿。
纪怡霄尽量柔和了声音:“说出来,有为师在,何事做不到。”
作为天下仅有的九位大宗师之一,她有资格说这话。
晏灵雁努力憋回眼泪,扯着师傅的衣角,小声道:“我怕说了师傅不信。”
纪怡霄淡声道:“你是我养大的,说的话是真是假我岂会分不清。”
晏灵雁五岁开始就被养在她身边,再没有比师傅更亲的存在,因此她根本没有隐瞒师傅的想法,抹了把眼泪,稍稍理了理思路,就将前世经历道来。
作为南阳晏家的嫡女,还是雪峰主人的弟子,晏灵雁的人生顺风顺水,直到十六岁那年遵从师傅旨意下山历练。
晏灵雁有名师教导,自身天资不俗,又肯努力,没多久就闯出了些名声,一次剿匪,晏灵雁解救了十多个被土匪抓来的女人,其中有一个叫白若晚的。
“白若晚,”晏灵雁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冷笑连连:“我杀死那匪寨大当家的时候,白若晚正伏在他怀里婉转媚笑,她打量我年纪小,当我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巧言欺我说她是被匪徒掳掠而来,被逼曲意逢迎,哭得楚楚可怜,敢在本姑娘面前撒谎,哼!”
她重重哼了一声,眉毛要飞起来一样,“跳梁小丑!”
晏灵雁才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娇小姐,她是南阳晏家的嫡长女,大宗师纪怡霄的唯一传人,从小饱读诗书,观遍武林秘籍,更是拿江湖秘闻当消遣看的,什么人心险恶没有见识过?
纪怡霄抬起徒儿的手,看到她掌心的掐痕。
“……师父,”晏灵雁的神情立刻变得小心翼翼。
纪怡霄淡淡笑了一下,好像很温柔,又似乎很冷漠,她问道:“为师是怎么死的?”
晏灵雁的眼眶瞬间盛满泪水,但她没有避而不答:“是淡弥林、伏成化、桂璇三人联手围攻师父。”
这三人都是大宗师。
纪怡霄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过于激动的心绪,慢慢道:“天下大宗师不过九人,淡弥林和伏成化甚至有不和,是为师手里有什么宝物值得他们放下芥蒂联手,还是你口中的那位白什么晚有独到之处?”
晏灵雁眼中含泪,闻言却也笑起来,“是白若晚,”她知道师父不可能听过就忘,大宗师的记忆力没那么差,只是没有将白若晚放在眼里,她往师父怀里靠了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白若晚是桂璇之女,据说是从小流落在外,后来才与桂璇相遇,顾忌桂璇身份,没有对外公布。”
纪怡霄微微扬眉:“桂璇之女?”
桂璇为夫守节数十载,既是不好对外公布,那么白若晚就不是她和亡夫之女。
她问道:“是淡弥林还是伏成化?”
“都不是,”晏灵雁摇头:“但淡弥林以为白若晚是他的女儿。”
纪怡霄嗤笑一声:“蠢货。”
连自己女儿都能认错。
她不关心,继续询问:“伏成化呢?”
晏灵雁脸上浮现一丝古怪:“他似乎爱慕白若晚。”
“似乎?”纪怡霄毫不犹豫道:“那看来就不是了。”
她更信任自己徒儿。
晏灵雁点了点头:“伏成化是一方教主,什么美色没有见过,白若晚虚伪愚蠢,自以为是,贪慕虚荣,徒儿不认为她有让一位大宗师倾心的资本。”
那可是一位大宗师,晏灵雁痛恨他们围杀师父,却不会因此贬低敌人。
纪怡霄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掐了掐徒儿脸颊上的嫩肉:“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为师的死与你无关。”
她哪里看不出来徒弟眼里的自责,显然是认为自己牵连了师父,但大宗师怎会轻易向同辈出手,她回想了一遍自己的库藏,她的宝物不少,就是不知道哪一个被他们给看上了。
晏灵雁泪光盈盈:“……师父。”
又哭了。
纪怡霄微微弯了下嘴角,竟成了个小哭包,她轻描淡写道:“为师会杀了他们。”
不止是为徒儿口中前世的自己,也是为她的徒弟,她都死了,她的徒弟怎么可能还活着。
晏灵雁想摇头,又忽然想到自己已经不是十年后的大宗师了,她甚至要到明年才会突破先天,想杀他们也没那个本事。
她张了张,无奈改口:“……好。”
纪怡霄摸了摸她的脑袋:“白晚留给你。”
晏灵雁破涕为笑:“是白若晚呀师父。”
纪怡霄神色淡淡:“嗯。”
纪怡霄对前世之事不是很好奇,弄清楚谁是敌人后,不打算再问,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叮嘱道:“心境大起大落,回去点了安神香,好好睡一觉。”
晏灵雁失落道:“徒儿不能在师父这里睡吗?”
纪怡霄道:“为师不睡。”
大宗师堪称陆地神仙,睡眠可有可无。
晏灵雁扯着她的衣袖,杏眼含泪:“师父——”
纪怡霄沉吟一下,只好道:“罢了,我在房间里待着。”
她的寝宫没有仆人,连铺盖也没有,唤了双雯进来,布置好房间,纪怡霄为徒儿掖了掖被子,嗓音平淡:“睡吧。”
晏灵雁闭上眼,在将要睡着的时候,她又挣扎着睁开眼。
纪怡霄正坐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本秘籍,大宗师不是武道尽头,江湖上投靠她的势力每年都会为她送来搜罗的秘籍和心得。
纪怡霄低头没有看书,没有理会不乖的徒儿。
晏灵雁于是彻底心安,终于入睡。
***
晏灵雁睡得极晚,心神疲累,但还是平常练武的时间点醒来。
纪怡霄也没有给她放假的意思,看着她吃下早餐,就让她去练剑去了。
晏灵雁演练了几遍学过的剑法,体内内力蠢蠢欲动,她深呼吸了几次,还是将内力压了下去。
她是毫无疑问的天才,寻常人为了突破竭尽所能,她早在年前就能突破先天,但师父吩咐她再压一压,于是她就忍到了十六岁,直到再也不能压制才突破。
这也是为什么晏灵雁前世能在二十五时突破大宗师的缘故,她的根基之深厚胜过天下九成九的天才,十六先天,二十宗师,二十五岁以激进之法强行冲入大宗师之境,先杀桂璇,再斩淡弥林,最后与白若晚和伏成化同归于尽。
自此之后,天下大宗师凋零至一掌之数。
白若晚不过跳梁小丑,她不愿为了她坏了根基。
作者有话要说:已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