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没事吧!”
夏云川一离开,春夏秋冬四人纷纷争先恐后地问道。
还不到掌灯时分,西边的天际一片红烧云,夕阳也只斜照在院子的尘土上,堂屋里光线有些暗了。
已经进入京畿之地了,为了以防万一,即使戴了帷帽,刘乐阳也薄施粉黛。
昏暗的室内,落泪的佳人,潮红的情态,此情此景都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阿秋在四侍女中隐隐为首,她跪坐在主位旁,望着刘乐阳脸上未干的泪痕,虽她们只被挡了不到一刻,根本不足以成事,心里还是难受极了,又不敢多问,只能恨恨道:“这个险獠的军汉!”
一阵咬牙切齿,才骂了一句这个。
也可见气糊涂了,时人骂蛮夷常用獠,獠因着是西南地区的一个夷族之称,同时也多用来骂南方人。
可夏云川却是一个地道的北方人。
也就一个“汉”字勉强够得上骂人。
当然比起时下最狠的骂人字眼猪狗、犬彘、犬豕等词汇,那就差远了。
听到阿秋为自己打抱不平的话,刘乐阳还暗自评价了一番,才伸手抹掉脸颊未干的泪痕。
到了眼睑下的肌肤,这是最娇嫩的地方,她观察过很多妇人,眼睑下肌肤保养得当,可比同龄人看上去年轻许多。
她虽远未到发愁长眼纹的年纪,但预防还是需要的,忙仰起头,拿指背蜻蜓点水般沾过残痕,才对围着自己的四个美人侍女道:
“假哭,没事。”
“......”
四人一脸痛惜之色齐齐僵在脸上,但心总算落在了实处,皆是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刘乐阳确实被轻薄了,她们便是抱不动,还有两个粗使仆妇可以,阿秋代为说道:
“果然空穴不来风,这人着实肆意妄为,真当长安是他们河北那地!?这靠近外夷,怕多少都沾了些不开化之地的习气,还让人拦住我们,这跟外夷强取豪夺的行径有什么不同!”
刘乐阳听了微微一惊,忍不住怀疑阿秋是听了墙角。
但显然阿秋没有听墙角,听了也不可能说出这一番话了,只怕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阿冬和阿夏去烧水给刘乐阳净面,阿春安排今晚要用的行李物什事宜,阿秋则去对接晚上的吃食。
见刘乐阳没事,大家开始各司其职,后面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就说清,一切已然又井然有序起来。
刘乐阳坐在堂屋里的主位上,任由大家忙进忙出,一个人兀自单手托腮。
这时的人尤好面子,堂屋是尽可能修的气派,且没有门,讲究一个敞亮。
如是,刘乐阳目光没有遮掩的,就望到了院子里。
到底还在京畿的边上,这家驿站也很简陋,院子里还是和外面的道路一样,都是黄土铺设。
侍人不断地在院子里走动,黄土地面上的尘土向上飞扬,又被暖橘色的残阳斜照着,地面看上去像腾了一层雾霭。
刘乐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思绪也像平地上飞扬的尘土,早已扩散开来。
阿秋愤怒的话再一次不期而来的闯入耳中。
枉她自诩能看透人事,尤其是狂蜂浪蝶上,结果却......
哎......
不堪想下去,刘乐阳已经托着腮长长一叹。
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不对,应该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也是她低估了夏云川的无耻程度,河朔三镇这几十年的恶行罄竹难书,夏云川作为河朔三镇新一代领军人物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失误了!
不过别以为她就这样束手无策了。
后日就到长安了,那可是她的主场!
何况先意动的,即便只是色-欲作祟,就已经是被动了一方了。
什么“都会主动”、“我亦然”,她可不明白什么意思。
刘乐阳内心强大,换了一只手托腮,心境也随之很快地整理好振作起来。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夏云川所谓的“主动”堪是效率高,才分开不到一个时辰,就差人送来了一篮野果子,还别出心裁地放了一束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里面夹杂了一只手工编的草蚱蜢。
大概也知道送的物什着实寒酸,或是派来的随从嘴巴伶俐,在大堂双手呈上竹篮的时候,还躬身说道:
“知是县主珍馐都吃惯了,这等山野果子不一定看得上,但这些天急着赶路,中午干粮居多,傍晚又多是荤腥,未免口里腻味,正好尝几个带些酸涩的果子,不定还能合几分胃口。”
说了果子,又说那草蚱蜢:
“这只草蚱蜢是郎君亲手编的,道是县主坐马车多少有些闷,拿来给您解解闷。”
说完这些,也不多留,甚至对刘乐阳不发一言也不在意,叉手一礼就转身退下。
进退得宜,可没今天拦她侍女的不讲理。
人才跨过大堂的门槛,性格最是活泼跳脱的阿夏,就立在一旁气得腮帮子两鼓,咋呼道:“县主,今儿就是这人拦得我们!”
这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
当下的礼仪俱全也掩盖不了其蛮横的恶劣本质!
看着长案上有红有紫的野果子,还有那只活灵活现的草蚱蜢,刘乐阳简直不屑一顾,以为这点不值钱的小东西就能掩盖今日的恶行恶状?
刘乐阳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草蚱蜢往手上拿一下都不曾,就直接让阿秋装进盒子里收捡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扔了,对于还有用处之人送来的东西,当然是留着以应不时之需。
野果子看上去就确实还可以,也着实被这段日子的吃食有些腻着了,听到有几分酸涩的口味倒真是嘴馋了。
刘乐阳是从来不跟自己置气的,今天被占了那么大便宜,别说几个山野果子,就是送上一桌珍馐,她也吃的理所应当。
正好又刚吃过暮食有一阵了,野果子消食正好,当场就让把野果子清洗了,她们主仆五人分了食。
“咔嚓”一声。
听声音,就知道有多脆。
别看就三岁小儿的拳头大小,果皮上还有些土疤,要有多丑就有多丑,算得上生平见过最丑的水果了。
却是一口咬下去,汁水丰沛。
没曾想会是这般可口鲜嫩,一个不防,汁水在口中四溅之余,也溢出了嘴边。
味道也没有想像中的酸涩,其实颇甜,只是刚开始带了一些果酸味儿,等多咀嚼几下,竟是满口的甘甜。
让她一个不注意,连吃了两个半下肚,又是要二更时分了,这可是十分不节制的事。
当晚,刘乐阳的形体锻炼就生生多增加了两刻时,相应沐浴时间就推迟了,再全身护肤按捏过,更是晚上加晚,严重影响了睡眠的点。
自然,这一笔恶性循环的坏账,刘乐阳是毫无负担的算在了夏云川头上,可谓新仇旧恨记在了心头。
一夜无梦,到了次日。
刘乐阳心里犹自憋了一股气,日常晨练书法,少见的选择了《孙子兵法·虚实》一篇进行默写。
洋洋洒洒七百来字,以时下最兴盛的方正楷书默写完,心境也不觉平和下来。
道是:书法一途,修身养性之妙法也。
种种万全准备果然是必要的,朝食过后,又到了拔营出发的时辰。
竹椅是绝不可能再坐了,仍不忘右脚还扭伤未愈,借着胆子最大力气也最大的阿春搀扶,步履蹒跚的走出后院,就见要“主动争取”的夏云川在院门口等着。
“县主......”
“不要!”夏云川甫一开口,头戴帷帽的刘乐阳就低呼了一声,害怕地直向阿春又靠近了半步。
夏云川拧眉,低头看着刘乐阳。
隔着薄软的白纱,只能隐约看见纱后是一个妙龄女郎,正低着头。
为何低头呢?
十六岁的小娘子,除了羞赧,也没有其他什么原因了。
然而就是这样欲遮还休的样子,太容易引人联想了。
夏云川不禁想起了昨日临走前刘乐阳默默流泪的样子。
泛红的眼尾,泪盈于睫的眼睛,满脸的害怕和无措,端是一个养在深宅不知事的小娘子。
想来昨日确实是吓到了,夏云川眉心一松,瞥了一眼旁边的阿春,没有过多透露什么的安抚道:“你且安心,明日午前就能送县主回长安了。”
眼睛一眨不眨得睁了够久了,已经酸涩到能感觉有泪水赢出。
刘乐阳适时掀起帷帽上的薄纱,将画了素颜妆的脸露了出来,噙着泪水望了夏云川一眼,就似有惊惶地忙低下头。
下一瞬,酝酿了许久,豆大的一颗泪珠也在夏云川能清楚看见的角度,顺着白腻的粉颊滑落。
这一幕无疑有几分震撼,却不及人深思,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刘乐阳已经放下了帷幔,低着头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儿还是那样认为,夏将军是值得敬佩的沙场英雄,儿更相信祖父的知交后人绝非歹人。”
如此一句,从她这里揭过昨日种种。
随之话锋一转,才是她的目的。
“儿现在不愿多想其它,明日就要到长安了......儿虽无心太子,只将太子视为兄长,奈何......”
犹言未尽,似有难以启齿之处,又或是她做不出背后说人是非之事,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
“可儿与太子的流言蜚语,实在传得沸沸扬扬,这个时候儿不想牵连任何人卷入其中,那毕竟是坐在储君之位的太子。”
说完,就低着头,就着阿春的搀扶,带着几分匆匆先一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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