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光采采

〔商采采?〕914困惑不已,略略思索,却也反应了过来,〔是她飞升前那次?〕

〔是呀。〕

被亲热地揽着,顾一念挑了挑眉,微勾唇角。不怪系统想不到,即便是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与商采采会有如此亲密的一天。

三千年前,商采采是系统口中的绿茶女配,明里柔弱不能自理,暗地里却处处与她争锋。两千五百年前,她心许的大师兄飞升,自此深居简出,一心修行,与顾一念形同陌路;两千年前宗门解散,二人就此别过,互不往来。

直到她飞升前夕主动造访了顾一念的玉山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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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见。”

感受到磅礴厚朴的灵力气息,顾一念心知,商采采飞升在即。三千年的时光倏忽而过,她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当年使二人争锋的因由她早已忘却。如今见故人终成大道,唯有满心的欢喜。

914有些难以置信,不住念叨着什么女配、不应当,顾一念听得心烦,索性摘下戒指随手扔进了储物袋。

实打实地修行了数千年,顾一念有着一个高阶修士应当具备的实力与心境。她明白,四方寰宇,天道自行其是,不因尧存、不为桀亡,平等地将规则作用于每一个生灵,所谓的男女主角、世界中心,才是最大的荒谬。

商采采生得一张雪白的小脸,柳眉细细,杏眼微阖,总似敛着愁绪。即便已成渡劫强者,她也仍旧是那柔弱的老样子,细语哝哝:“我快渡劫了,想邀你一起。”

“不是先前你那些道侣那样隔着结界,是真的一起,你可愿意?”

顾一念手下一抖,热茶猛地泼出半盏,葱白的指尖骤然变红,她躲也没躲,愣愣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商采采抿了抿唇,扯出帕子为她擦手,擦到一半忽地顿住,转而以灵力拂过,无奈道:“都被你带偏了,好好的修士,偏不爱用灵力,真不知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顾一念默然,环视一番熟悉的别院,目之所及皆为凡物,与十八岁前的故国故居一般无二。而在更久远的以前,她曾是另一方世界的凡人,卧病十八载,每日数着心跳声打发时间。

一朝穿成公主,有着健康的身体、恩爱和睦的父母与强盛的祖国,顾一念满心欢喜,深深感念上天的恩赐,发誓要过好这一生。

她是朝臣眼中德才兼备、可堪大任的嫡长公主,也是世人眼中靡丽非凡,大禹昌盛气度的代表。顾一念纵情享受着这一切,慈爱的父母,趣味相投的友人,青梅竹马的爱人,如梦似幻般的欢喜日子持续了十八载,而后猝然终止在她大婚那日。

蛮族借朝贡之名入侵盛京,见所未见的黧黑雾气侵蚀着一切,千年古都瞬息化为人间炼狱。

闻人渊将她匆忙推给副将谢屿,而后一身喜服,提剑上马,留下一句:“我们终会再见,念念,等我。”

奔逃的路上一切都遗失,车马、侍卫、故国,十八岁的亡国公主狼狈地跌在林中,华服曳地,泥泞漫上繁复的绣纹。

江南数百绣娘精工三年制成的喜服,只需一场急雨便可毁掉,屹立千年、底蕴深厚的大禹,倾覆也仅因一片黑雾。

榴花般艳美的眸子里含着水汽,却始终不曾落下泪来。顾一念紧紧抓着手下半枯的干草,微朦的视线中出现一双不染尘埃的月白长靴。

“禹国气运已尽,此为天命。”

“天命?”顾一念轻声反问。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君王勤政爱民,满朝文武贤臣良将辈出。人力已极,竟到底抵不过一句天命,要遭此飞来之祸。

“你信命吗?”顾一念轻声问。

商采采愣了一瞬,斟酌道:“信也不信。”

“我想,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既敬畏天命,又想为自己搏个破局之法。”商采采弯着眸子,半是揶揄,“说起来,最为信命的当属你那位师尊,当初寻你回来也正是因此。”

剑胆琴心沈如朽,朗月清风般的修士,玉昆仙宗太上,亦是将她自泥泞中拾起,领入仙门的师尊。

沈如朽一心大道,窥天机,识变数,于茫茫凡世中寻到了顾一念,成为数万年来首个成功飞升的修士。后续的事实也证明,这缕道缘确实由她而起,三千年来飞升的修士皆与她关系匪浅。

商采采目露遗憾:“可惜我实在做不来磨镜的事,沾不到你这旺道侣的光了。”

“……商采采!”顾一念忍无可忍,去他娘的三千年,去他娘的成熟修士,弱小时都不曾忍下的,强大了更无需忍气吞声。

碧波清浅地荡开,拦下她的攻势。商采采抽空在她面颊上掐了一把,而后迅速抽身而走,一面捻着指尖啧啧,一面莞尔道:“不必谢我,这次渡劫我本也没把握,成与不成,皆不在你。”

本就不多的怒气瞬息清空,顾一念神色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末了,也只能付诸一笑,揉了揉脸颊,默默准备起来。

商采采是水木双灵根,资质不算顶尖,又曾困囿于凡俗爱恨,平白虚耗了许多年。她心中有数,这飞升之劫,自己多半是过不去的,那么借天雷帮那老相识一把,也无甚不可。

她也说不清顾一念的命究竟好是不好,或许物极必反,太过珍稀,便也走上了绝路。她是修真界有史以来唯一的雷灵根,强横无匹,却也极难练就,非真正的天雷不能使其进境。

世人只道玉山真人风流不改,道侣不断,只有数千年的老相识知道,她或许是要借那些天资卓著,频频进境的道侣,来感悟天雷之力。

飞升之劫声势浩大,浓黑的雷云在天空中踟蹰了许久,似乎在给她最后逃离的机会。顾一念与商采采相对而坐,目光坚定:“我必倾尽所能,保你无虞。”

商采采眸含浅笑,未曾应声。细柔的指尖为她抚了抚裙摆,轻声致歉:“从前年纪小,总爱与你争个高下,也曾用过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今日这一遭,便当做偿还了。”

没来得及回应,系统急促的提示音响起,滚滚天雷降下,二人连忙聚起灵力抵挡。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出,几乎达到身体的极限,八方灵气为之激荡,罡风席卷山林。可仅仅只是第一道天雷,便将商采采的护体灵阵劈出了裂隙,顾一念连忙运气补全,拉近二人间的距离,使灵阵尽可能多地护佑住二人。

珍贵丹药流水般服下,丹田抽空复又补足,经脉在几度极限输出之后现出隐痛,而这,仅仅只是三九天雷。

修士飞升,须经九九天雷,三九淬体,六九正心,九九归一,终成仙体。

顾一念了解商采采,她亦是凡俗出身,杂念深重,资质平平,偏偏性子要强,为着一腔爱意勉强自己一路走到今日。三九天雷便已要了她半条命去,接下来的道心之劫,定是凶多吉少。

雷电短暂地回缩,而后以破竹之势俯冲而来。顾一念手持长鞭豁然而起,转守为攻,主动击向万钧雷霆,电光映着明眸,为她更添了几分艳色。

商采采愣愣地看着,忽而狂笑起来:“我这些年,究竟在求些什么呀。”

误把钦羡做妒怨,细细算来,她花在顾一念身上的心思与时间,远超出那一开始撩动她心绪的男人。商采采终于承认,对周应淮虚无缥缈的爱意并非是她人生的支柱,自凡世走向仙门,又试图向天上而去,她为的只是自己。

贪图安逸,眷恋凡尘,又骄傲不肯屈居,心有所执,那些她不敢承认的一切,顾一念都能够毫不介怀的说到做到。她确实因爱生妒,但这份爱不是给周应淮,而是给她们相通相似的自我。

“发什么癫。”顾一念不满道:“快来帮忙。”

伴随着她心境的豁然开朗,雷劫有瞬息的减弱,而后愈发迅疾地劈下,九道齐落,连成一片雷光电幕。商采采丝毫不惧,浅笑着应了一声,荡开碧波迎身而上。

“采采!”

出乎意料,声势浩大的雷霆并未对她造成多少伤害。商采采几乎是游刃有余地度过了六九道心之劫,而后在顾一念的帮助下共同抵住了九九大劫。

云销雨霁,天门洞开,五色霞光落在她素白的衣摆。顾一念抹去唇角血迹,随手扬了扬鞭,“恭喜,再会。”

既已成仙,凡间便不可再多留。商采采想与顾一念说出堪破道心劫的关窍,无形的威压却迫使她沿阶而上,无法开口,末了,只郑重留下一句:“念念,早日飞升,我在天上等你。”

彼时的914啧啧称奇:〔她怎么也说这种话,你们难道……〕

顾一念忍无可忍:“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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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商采采讶然,收回了手,无措道:“你不喜欢吗?”

她仍旧下意识地摆出柔弱温驯的姿态,柳眉微蹙,一双杏眼总似含着水光,是最为标准的绿茶姿态。不过,这一次她绿茶的对象换成了顾一念。

面对着豪华舒适的居所,又被这样的目光期期望着,顾一念说不出半句重话,连忙解释:“没,方才在与我的器灵沟通。这里,很好……有劳你费心了。”

何止是好,院落布局、家具摆件,样样皆比照她曾经的居所,有她故国的风味。商采采不知她的过往,也未曾到过禹国皇都,仅凭玉山一面便复刻出了这样合她心意的住处,实在是用心了。

商采采飞升不过百年,便能开辟出如此巍峨的仙邸,还专门为她备下别院。顾一念忍不住剜了眼身后的徒弟,恨铁不成钢:“真不知你五百年都做了什么。”

眸光扫过另一侧,谢屿见势不对,立即解释:“臣现在天宫巡卫队任职,事务繁忙,又孤身一人,是以暂未开辟仙邸。”

顾一念神色稍缓,再度提起:“我拿谢将军当朋友,往后,便不要再称君臣了。”

“是。”谢屿仍旧低垂着眉眼,一副恭敬的样子:“殿下既已安顿下来,臣便先行回宫履职了。”

顾一念:“……”

商采采扑哧一乐,连忙出面圆场,拿出专为顾一念备下的天界玉符,叫二人相互留下传讯密钥,而后客气地将人送离。

“你们师徒应当还有话说,我便不打扰了。”

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体贴地将大门从外合拢。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瞬间,顾琢瞬间垮了脸色,一双清亮的少年眼,狗狗一般瞪圆了,润润地看着她,“师父,徒儿好想你。”

“少来这套。”顾一念推开他,径自坐下,语气却也软了下来。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飞升之后五百年都毫无建树,居无定所,她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

按她对周应淮与凌云霄品行的了解,他们虽瞧不上顾琢,但也绝不会刻意阻挠,让他落得如此境地。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五百余年还没在天宫领到差事?”

顾琢垂着头,声音委屈:“徒儿已求请神主任职,如今只差正式神牒。”

“哦?”顾一念放下半颗心来,随口问:“是什么职位?”

“背德星君。”

“……?”

作者有话要说:顾琢:我,背德星君。

凌云霄:我,缺德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