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那只鸡蜷缩在沈宁意怀里紧闭双眼瑟瑟发抖。
尽管它也有翅膀,也会飞,但从来就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踩在云上的凡人带着飞,还又高又快,吓得它一路没敢睁眼,只咯咯咯咯浑身的羽毛都一起竖起来发抖。
沈宁意并不了解母鸡的心思,她只因在云上吹了吹冷风终于冷静了下来,发觉自己刚才因为怒火攻心,行事太过鲁莽。
若不是卫青之提醒,很有可能就撞上棠执了,但也极有可能一切都是卫青之骗她的。
不论如何,贺汀舅舅白玉钦那边既然又叫棠骑行事,便是又开始关注贺汀了,指不定又放了人来监视她和贺汀,她需谨慎先把那些眼睛骗过才行。
曹卫那边……没想到他竟然只一眼就能辨别出她不是棠骑。
沈宁意想到他那一看到棠骑就缠上来的视线,仿佛在棠骑身上一寸一寸的爬,就觉得胃里开始犯恶心。
此人阴险变态,此事之后指不定还要再来纠缠,若之后让他和白尔牵上线,后患无穷不敢想象。
沈宁意虽不怕这些阴的阳的,但若她们对付贺汀呢。思及此处,她手中又抛出几道监视符,分别朝贺汀舅舅和曹卫身上去了。
那些阴暗的法子,有时比术法还要折磨人的心智。贺汀的那张稚嫩的笑容纯净的脸仿佛又在眼前,沈宁意心中叹气:看来需得找个人来做他的靠山。
她思索半晌,认真权衡,发现最好的人选,竟然是卫青之。
卫青之现下是寨中二当家的幕僚,二当家是个心气极高之人,虽勉勉强强服了大当家退居第二,但心中一直存有他想。
再说卫青之,身上藏着秘密,是为了山寨而来,那便要么是想吞了山寨,要么由内瓦解铲除他,不管他成事与否,他都还有别的身份,而那个身份,一定是有一定地位的,才值得这么多暗卫在暗中保护他。
那护住贺汀,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卫青之现下与贺汀交好,虽不知他是何目的,是否是要利用贺汀,但眼下,他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沈宁意回忆自己和卫青之的几次见面,似乎都不是很愉快。
卫青之这样满肚子谋略,说话做事总爱说一半留一半的人,要怎么才能拿到他的诚心。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本以为只要引导贺汀向善便可,没想到凡尘之中,人心难测,贺汀周遭危机四伏,件件都可能令他挫折。
而做人也真是难,自从她做棠骑的第一天起,种种行事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其实也有个简单不过的方法,直接篡改这里所有人的记忆,但那样一做,违背天道,就算做神也不代表就能只手遮天,更别说那样就使贺汀这次历劫毫无意义了。
眼下便等船到桥头自然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吧。
沈宁意慢悠悠地抱着母鸡下了云,推开门就看到贺汀正在练剑。
贺汀见她归来,就要停下,沈宁意放下在怀中开始不安分挣扎的小母鸡,朝贺汀轻轻摆手:“继续。”随即便坐了下来。
贺汀看着又长高了些,看来这些聚灵的菜确实对他身体很有助益,棠骑之前给他下的几年的毒都尽消了,臭小孩长得极快,现下已经跟她初见他时很不一样了。
少年身姿绰约,身量瘦长,手持一木剑正在空中凌厉挥舞。
沈宁意一手支着脸,一手百无聊赖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心道这臭小孩营养上来了,褪去一些稚嫩,也越长越和之前烧山的小神君的脸一样了。
自己为他奔波周折,等他渡劫结束,他除了要为他曾经犯下的错赎罪,还应该好好谢谢自己才是。
沈宁意想得入神,贺汀也突然想到什么,木剑在手中旋转贴至身后,突然问道:“棠骑,你教我的这套剑法叫什么呢?”
沈宁意被他问倒,心中暗忖她都随意教的,哪有什么章法名称。但一抬眼见少年正目露期待,思索片刻便答道:“叫‘无心’。”
她教授毫无章法,全随性而为,可不就是无心吗。
贺汀却好似很喜欢这名字,喃喃重复了几遍。
他又发现了沈宁意带回来的鸡,很是兴奋:“棠骑,我们要养鸡了吗!”
本来准备第二天就把这鸡给贺汀炖了的沈宁意:“嗯。”
于是之后两人一起为这只鸡捡来杂草铺好了窝。
贺汀问道:“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呢?”
沈宁意想到那小姑娘对它的称呼,回答道:“它叫小红。”
小红此时正扑腾在沈宁意的那片菜地里吃菜,听到有人唤它,立刻抬头左右望了望。
贺汀笑起来:“小红很有灵性。”
沈宁意附和地笑了两声,心道这母鸡吃的是我神力催出的菜,再多吃点可就不只有灵性,还可能成精了。
少年眉眼弯弯,双眼清亮得好似河里的月亮。
沈宁意静静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衣服袖口露出一小段手腕来,想来是他长得太快,衣服短了,她需得哪天出门给他买衣裳了。
贺汀发现她在看他,双眼回望了过来,突然问道:“棠骑,明晚我想请夫子来吃饭,可以吗?”
沈宁意正想再探探卫青之的虚实,立即同意了。
这天夜里正是月明星稀,清风朗月,卫青之受了邀请,提着两壶酒,越过树林又穿过竹林,终于到了看到了那一方小院。
四周空寂,那小院里的香气就传了出来。
小院的院墙不高,一棵高大的树冒出头来,枝干分明,上面正坐着个仰头看月的少女,她的双眼跟月光一样皎洁明亮,她的身上落满了月光,浑身散发着淡淡光华,像个林间精灵。
卫青之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少女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低头遥遥地望了过来,看清他后,远远地冲他微微挥了手挥手,便翻身下树,在墙上消失了。
很快,小院的门就被推开了,那少女又出现在了门框中。
卫青之大步迈进了院中。
院中贺汀正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小厨房里出来,和他打了个招呼,沈宁意随即又引了他入座。
卫青之说道:“我带了两瓶清冽的果酒,贺汀也能喝的。我们喝些?”
贺汀便转身在屋中拿出三枚杯子来。
等酒斟好,贺汀和卫青之却一起端起酒杯突然站了起来,贺汀说道:“棠骑,之前没能帮你庆祝生辰是我失误。今日我特意邀了夫子,就是想重新再替你认真庆贺。”
少年身量端正,说话板正真诚,面上却露出一丝腼腆来。
一旁卫青之也浅笑着说道:“我与棠娘子交往甚浅,本不应这样唐突也前来的。只是贺汀是我学生,他盛情相约,棠娘子又如同他亲人,卫某便也厚着脸皮来了,徒想给娘子增一些热闹罢了,娘子海涵。”
沈宁意倒没想到这小孩还把这桩事念念不忘,但此时那两人举杯身前,只能立即站起来和他们碰了一杯,嘴上谢过了二人了。
这边贺汀见她欣然接受,立刻转身在屋中拿出一长盒来递给了沈宁意,说道:“这是补的礼物。”
沈宁意打开盒来,见里面躺着一把深褐的木剑。
她将剑拾出,在月光下细细抚摸打量了一番剑身,这把木剑并不十分精细,但打磨得浑然天成,通体修长匀称,比她随手做的那把不知好了多少,想必是下了许多功夫,她凝神细看,见剑柄上刻了两个字:无意。
贺汀在一旁见沈宁意看得这般仔细,有些促狭起来:“因我霸占了棠骑的剑,棠骑只能一直使树枝,我一直就想着给棠骑也打一把剑。”
“正好夫子说他上次也见过你练剑,也略通剑术,知晓哪种剑最适合棠骑,我便向他请教,之后亲手为棠骑做了这柄剑。”
“我手艺不精,只希望棠骑能见谅。”
沈宁意瞥了一眼卫青之,见他正笑得意味深长,目光又回到贺汀身上,少年面上却是期待与忐忑。
沈宁意开口问道:“此剑叫‘无意’?”
贺汀答道:“是,棠骑教我的剑法叫无心,那我便送棠骑一把‘无意’,正是相应了。”
他抬眼看她,双眼溪流一般清澈透亮,颊边的小酒窝透露出些紧张起来,他抿着唇试探开口道:“棠骑,喜欢吗?”
沈宁意握着剑站起身来在空中随意挽了个剑花,剑虽是木,但她就只一招一式剑便在空中劈出风声来,她收了剑,又放回了盒中,对贺汀弯着嘴角说道:“我很喜欢,多谢你。”
小孩的脸顿时红了,低着头悄悄笑起来。
一旁卫青之也突然朝沈宁意递了个绣工精细的荷包来。
沈宁意略有些惊讶,暗忖自己还要套套他的话不好直接拒绝,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对面青年笑得风光霁月,似乎很是真诚:“卫某的礼物就不如贺汀的贵重了,不过是卫某收集的一些花种。听闻娘子爱摆弄些花草,今日便将这小小心意送给娘子了。”
沈宁意难得对卫青之笑得这样诚心:“那就多谢了。”
她确实挺喜欢种菜的,花却没种过。她之前看着这小院荒凉,心里就偶尔要动一动念头,今日卫青之正好送来花种,她也正好可以种种花了。
贺汀却没想到卫青之送的是这个,似乎回忆起什么来,神情凝重了一刻。
沈宁意一看就知道臭小孩又准备好要早起给自己的种的花浇水了,心中忍不住笑了。
三人推杯换盏,吃饭聊天,贺汀和卫青之说得话多些,沈宁意在一旁偶尔冷不丁也评论几句,清亮月色下,居然让沈宁意感到了几分温馨。
她一手素指轻轻敲击着杯盏,发出微乎其微的声响,一手抵着下巴静静看着眼前一青年一少年相谈甚欢。
此时欢愉,不过假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