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岭南府粤州。
娄明运带了两个小厮,看着不及江南小镇一半豪华的城墙,有些怀疑自己手里的东西。
“五少爷,咱们连年都不过,绕了那么一个大圈子到这里来是干嘛?”小厮书墨望了一眼来往皆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很是不解,“岭南离盛京那么远,这一路上您连吃个细粮都难。”
来这里自讨苦吃?
书墨和执笔都是娄明运从小到大的贴身的小厮,还是自己奶娘的孩子,若不是十分信任,他也不会将人带来。
对于下属有些冒犯的话,娄明运也只是摇摇头,目光悠远地看着那堵城墙。
“走吧,说不定这里真的是沧海遗珠呢。”
那到时他便是发掘明珠的有识之士,比在家里做个一辈子都要看人眼色的庶子要多得多。
说着,娄明运便把手里的手札塞到怀里,穿着已经饱受磨难的衣衫鞋袜,像个千里迢迢赶来岭南的货商一样进了粤州城。
粤州是岭南府的府城所在,北上有一条岭南府最大的水系——漓江水系,南下有珠江水系,算是贯通整个粤州辖区。
得益于这两大水系,粤州的发展要比桂州好、
娄明运第一站先到粤州城也是因此,而且粤州的知州也是岭南府的知府,想要知道王怀玉这个封地主过来,能不能顺利接手,很大程度上就要看这位知府的态度了。
进了城,看着与北方大气敦实的建筑不同,粤州城里的房屋多为木质构造,过长的屋檐又少了一点江南的精致。
再看这街上的信任,穿着多为褐色麻衣,甚至有的直接裹了皮毛就出门的。街上做买卖的倒是不少,日常家需的小玩意都有,只是食肆书肆少得很,酒楼也只是寥寥几个。
至于想盛京或者江南那样,大街小巷都是茶楼,住宿的客栈就更不可能了。
主仆三人找了好半响,才找到一家条件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又花了不多少银子,才买了一份能入口的食物。
“少爷,这里瞧着不像是个能富裕的地方,若是真能富裕,街上便不是这一番光景了。”执笔有些担忧的说道。
他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会信荣安郡主的话,但显然这里和荣安郡主说的完全不一样。
他更担心的是这件事要是让家里面知道了,自家主子会被责罚。若是因此惹了嫡枝的厌恶,日后他家主子的处境就更困难了。
“若都是盛京江南那样的富贵地方,又怎么会轮得到我等?”娄明运依然淡淡道。
他站在窗前,眺望着对面最高大的那栋宅子。
那里,就是岭南知府韦行向韦知府的住处。
“明日你们先到城里去吃个饭,和这边的人聊聊天,看有没有什么买卖是我们能做。”
娄明运给他们一人拿了十两银子和一些铜板。
书墨和执笔接下,两人都明白,这钱不是真的让他们吃喝玩乐去的,也不是真的要去做什么生意,不过是用来打探消息,顺便做点小买卖掩饰身份而已。
岭南府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岭南是大齐四大药材产地之一,很多药材也只有岭南府才有,这也给了不少住在山里的蛮族谋生的可能。
“今日是元宵,岭南府好像没有过这个节日的习惯?小的这一路上都没有见着花灯,就连小娃娃女子喜欢的摊子也不多见。”
总得来说,就是经济落后,连些让百姓消费的节日和摊子都没有。
岭南的夜市也不好,要放在盛京或者江南,在这样的日子了,该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才对。这里,一到晚上却是就只有空荡荡的街道。
第二天天早已大亮了,身边两个小厮早就拿着钱出门去打探消息,娄明运才慢慢悠悠的起来,稍微洗漱一下,便懒洋洋地到客栈外的小摊上吃早饭。
一碗甜腻的豆花,一笼量大优惠味不美的包子,吃得娄明运的眉头微皱。
“老伯,你这生意还行啊?”放下筷子,娄明运扫了一眼旁边的顾客,随口和摊主搭话道。“我是从外地刚来的,想来这边做些小生意,不知道我们岭南除了药材还有什么比较好?”
“那肯定是我们的荔枝啊,还有海里的东西,听说外边的人都喜欢吃个稀奇。不过这两个东西难运,也就海带比较方便,这个东西也不贵,要是银钱不多肯吃苦,运这个出去卖也不错。”
摊主抬了一下头,像是被问过千百遍一样脱口而出。
娄明运想了一下他说的海带是为何物,然后若有所思。
海带只生长在海域中,是治疗大脖子病的最佳药材,而且这海带因为是海里出来的,天生就带着咸味,是不少贫苦家庭难得的美味。
要说之前娄明运也不知道,他再怎么是庶子,也至于要吃这个东西。但这一路上过来,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听说海带这个东西只要一涨潮就会有,那钱不是跟白捡的一样?你们这里的人过得可真好啊。”娄明运感叹,然后小声地问道:“就是不知道,我这样的外地人能不能也去捡?”
摊主还没有说话,旁边的食客就笑道:“那海可都是被知府围起来的,就是住在海边的渔民想要捡这些东西去卖,都给朝廷交钱,你一个外地人也想去捡?”
许是看着娄明运年轻,食客又多嘱咐了一句“小兄弟,我看你年纪也不大,还是老老实实找渔民收购吧,可千万不要做这样的事,不然前途可就毁了。”
娄明运暗自记下,适时的露出感激和不解。
“多谢大哥提醒,只是我初来乍到的不懂,这大海不是跟山林一样,都是国家和百姓的吗?我在别的也没有听说上山捡柴还要给朝廷交钱的,怎么的,这到海里捡东西就要给钱?”
“啊哟,”陈文一惊,忙看向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你真是个愣头青啊,这是能放在外面大声说的吗?”
“这个外面的事情我不懂,反正在咱们岭南府就是这样。你小子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说话那么没分寸呢。”
陈文原来还想着给他介绍个生意呢,一听他这话倒是不敢了。
他在的村子靠海,地里种不出多少庄稼,大伙都靠着捡点海货来和外地的货郎换银钱和粮食呢。
但这位知府一上任就下令要交海税,凡是在海里捡到捕到的东西,一律得上交五成。这对他们这些以海为生的人来说,那不是要命吗?
更不要说朝廷拿了这五成的东西,又强买强卖给外地的货商,本来来岭南做生意的人就不多。这都朝廷给抢走了,还有谁来买他们的?
不得已,他们为了把东西卖出去,只能卖的比朝廷还低。这样一来收益就更低了。
为了养家糊口,他们不得不偷偷到别的地方去捡海货,避着朝廷的人去海上捕捞,私下再悄悄的找商家。
卖早餐和阿伯和陈文也是老相识了,以往陈文也都是在这里找一些刚来的客商,和他们谈生意,但敢说这种话的,娄明运绝对是第一个。
娄明运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赶紧把人拉住,也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哥,大哥,您先别走,小弟这不是刚来不懂事吗。今天遇到了您是小弟缘分,”转头扬声对摊主道:“大伯,这位大哥的早饭算我账上。”
然后将人拉到自己的桌上,掏出了一两银子推给他。
“大哥,这点银钱是小弟我的一点心意,算是交您一个朋友行不?”
“我这初来乍到也确实是什么都不懂,这要不是有您刚刚的提醒,以后也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呢。小弟我看您是个实诚人,不知道能不能请您给我讲讲这岭南府的规矩?”
陈文没有想到他居然那么上道,这银子居然说拿就拿。
看着能顶自己一家一个月嚼用的银子,陈文不自觉的动了动手指。
不过他还不至于被这点利益冲昏头脑,忽然变得警惕地将娄明运打量了一番。
见到他脸上虽然风尘仆仆但依旧可见细腻的皮肤,还有葱白如玉的手指,以及那行为举止都不同普通人家的做法,心里也有了自己的计较。
“我姓陈,你叫我陈大哥就好。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聪明人的对话有时候就那么简单,只看陈文忽然端坐起来,娄明运就觉得这人不似普通的农家人。
不过正好,他在岭南正缺人。想要在短时间内把岭南摸清楚,不如直接找当地人。
“陈大哥,小弟娄运,我就是想来这里做些小生意,要了解的嘛,自然是这里做什么最赚钱,官府好不好打交道了。”
最后一句被娄明运放缓了语数念出来,陈文听明白了,有些怔楞。
这鬼地方,居然还有人专门来了解这里的官府?
微微晃神,陈文便打起了精神试探道:“不知道娄小弟认为什么生意最赚钱?”
“这官府嘛,不就是两张口,只要把它喂饱了自然好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