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吃过午饭,福音也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就泪眼汪汪的冲妈妈伸出了小手手,乔小男见状,便赶紧从吴春兰怀里接过了小崽崽,抱着她去了里屋哄睡。
其他几个大人在休息了一阵后,也开始各干各的事——乔建东和队上的人去上工,乔国顺背着烟杆溜达着去镇上买肉,田秋萍和吴春兰两人则搬了纺车到院里纺纱。
这纺纱的活计是吴春兰揽下来的,她年轻的时候就是纺纱的一把好手,每次纺出来的纱锭拿到供销社去都能换个高价钱。
只是后来嫁了人,生了孩子,又要照顾家里,又要出去挣工分,就没了空闲,一直到孩子们都大了,孙子孙女们也都能跑了,她也不用再出去上工了,才又重新把这活揽了回来。
婆媳俩在院里安静的纺了一会儿,乔小男就哄完福音出来了。
吴春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娃儿睡着了?”
“睡着了,她不故意折腾人的时候睡得都快。”乔小男边回边在田秋萍旁边坐了下来,“大嫂,也给我根高粱杆子,我也来搓条棍子。”
“行。”田秋萍应了声,就从旁边抽了根高粱杆子递给她,乔小男正要接过呢,吴春兰质疑的话就出口了,“你行吗?”
乔小男伸出去的手一滞,拧着眉头有些不满的看了她妈一眼,“我怎么不行了,小的时候又不是没学过。”
吴春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硬邦邦的回了句,“得,那你弄吧,别给我瞎搞就成。”
“怎么就是瞎搞,我弄得可好了。”乔小男翻了个白眼,说得十分自信。
吴春兰不想打击她这番自信,便没再说话,只安静的继续转动起了纺车轮。
纺车吱嘎吱嘎的响着,配着头顶树叶的沙沙声,就仿佛变奏的乐曲,为这安静的氛围配上了一首和谐的背景音。
然而,下一秒——
“乔小男!你不是说你行吗,你这搓的是什么东西!粗一截细一截的,我怎么纺!”——和谐不过只是浮在冰山上的表象,吵闹才是人间的真实。
二者之间相差的不过是吴春兰的一声咆哮,脆弱得完全经不起推敲。
乔小男被吼得缩了脖子,有些心虚的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条棍子,弱声弱气的反驳,“咋、咋不能纺了,这不都是一条一条的,拉上去,手一摇,不一下就出来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缩着的脖子也逐渐理直气壮的直了起来。
气得吴春兰火都烧到了头发尖,抬脚就从纺车前的板凳上站了起来,动手就去拽乔小男,“来,你来,你今儿要是不给我纺出根粗细均匀的纱线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乔小男也是个有牛脾气的,被她妈这么一说,当即就上了头,“我来就我来,多大点事,我还不信我会纺不出根纱线来!”
说着,她就起了身,袖子一抄,几步跨到纺车前,在她妈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抬手,右手搭纺车轮,左手拎棉条子,姿势堪称标准,然后——
车轮转动,棉条子坠落,纱线还是原来那个纱线。
乔小男:……
她绷紧了脸,不死心,鼓着一口气,再次捡起了地上的棉条子,重复上述动作,再一次的——车轮空响,棉条子以面抢地,死状凄惨。
乔小男:……
她心脏开始蹦蹦跳,额头上也浸出了细汗,脚趾头在鞋里抓得紧紧的,埋着头也不敢去看她妈,只徒劳无功的像个不服输的赌徒一般坚定的重复着上述动作。
田秋萍在旁边看着有些不忍,正想出声指点,还没张嘴,一旁抱着手看好戏的吴春兰就冷笑出了声,“能啊,你不是很能吗,就晓得嘴巴硬,连要先把纱锭的线牵出来都不知道,早些年教你的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乔小男这会儿信心本来已经坍塌了,结果被她妈这么一堵,反倒生出了些逆反心理来,当即就梗起了脖子,硬气的反驳,
“我那不是这么多年都没碰了吗,那不就跟新学的一样,那新学的能一下就会吗,又不是神童!”
吴春兰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跟她废话,拎起她的后脖子就往旁边扔,“死鸭子嘴硬,路都不会走就想跑。起开,好好看看你大嫂是怎么弄的,都是一个师傅教的,怎么人家就能做得又快又好,就你笨手笨脚的!”
乔小男敢怒不敢言,气鼓鼓的站了起来,甩手踢脚的就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田秋萍探过身来轻轻安慰她,“没事,慢慢来,弄这个没什么技巧,咱沉下心来,慢慢捋就是。”
“嗯。”乔小男闷闷的应了声,重新拿起一块分好的棉花往高粱杆子上裹,边裹边郁闷道,“我这笨手笨脚的,万一音音以后也随了我可咋办。”
“什么咋办,娃儿聪明着呢,才不会笨手笨脚。”乔小男话刚出口,吴春兰就粗声粗气的打断了她。
说完,她又白了她一眼,“再说了,不会纺纱就不活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以后我们娃儿只要有一样会做的,那就饿不死。”
乔小男一噎,慢悠悠的看向她妈,语气凉凉,“我小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让我啥都学,说免得以后饿死。”
吴春兰:……
“你那是自己笨,啥都不精,但凡你有一样精的,能像你大姐那样靠手艺吃饭,我还能让你啥都学。”
‘大姐’两个字就跟地雷一样,只要一碰到乔小男就得炸毛,当即她就绷不住了,粗声粗气的就怼了她妈,“是是是,我大姐多厉害啊,我哪比得上人家啊,人家是天仙下凡,我这种泥巴里的泥鳅给人家提鞋,人家都嫌脏呢。”
她说话的语气阴阳怪气得很,噎得吴春兰当即就变了脸色,正要发作,一旁见势不妙的田秋萍就赶忙岔开了话题,“妈,你看这够不够,不够我再搓点。”
吴春兰对自家儿媳妇还是很给面子的,抿了抿嘴角,就把话咽了回去,顺着打岔的田秋萍转了话题,“再搓点,一匹老布至少要两个锭子,还有一个半锭子得裹。”
“行,那我再搓点。小男,你把你那边的棉花也匀些给我,我这边杆子用得熟,弄得快。”
“哦。”乔小男闷闷的应了一声,转手把自己身旁的棉花分了一半给她大嫂。
分完后她还不肯认输又想找她妈继续‘友好交流’,结果张了好几次嘴却发现被强行打断的话题它根本就续不起来!
又气又恼的她只好闭了嘴,气鼓鼓的垂下脑袋,把满腔火气都输送给了手上的棉条子。
纺车吱嘎吱嘎的又转了一阵,等一个纱锭子缠得差不多的时候,院门口便来了人。
曹丽穿着身半新的的确良衣服,怀里抱着她刚满半岁的女儿,探头探脑的往院里看了一眼,在看到桃树下坐着的三人后,脸上便扬起了笑,也不用人招呼,就径直迈了进来,“小男,你还真回来了呀,我听到王满娘说的时候还不信呢。”
乔小男原本正在和手上的棉条子较劲呢,听到声音便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见来人是曹丽,赶忙站了起来,欣喜道,“丽丽,快进来坐,我给你端板凳。”
“唉。好。”曹丽应了声,又给吴春兰和田秋萍相互打了个招呼。
等乔小男搬了凳子来,两人就在桃树下相对坐了下来。
乔小男上下打量了下曹丽,有些感叹道,“咱两有十年没见了吧,你变化还挺大的。”
曹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变了吗?还好吧。不过咱两确实很久没见了,我记得咱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我第一次出嫁,你来给我送嫁呢。”
“对,我也记得,那会儿送你走,我可舍不得了,席都吃不下了,白白便宜了同桌那些人。”乔小男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笑完又关切的问道,“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这是你的娃吗,看着和我家音音差不多大。”
曹丽抖了抖怀里的孩子,“我二女儿,半岁了,叫亚军,和我第二个老公生的。丁海龙三年前和我离婚了,我回了娘家又招了个,这个老实,听话,不油腔滑调的,也肯干活,嫁给他我日子也好过了。”
听到她这话,乔小男沉默了下。
她和曹丽是一块儿长大的,当姑娘的时候,两个人好得就跟一个人一样。
那会儿曹丽家中没有兄弟,她妈只生了三个女儿,所以很不受她奶奶待见,而她又是排行第二,上不上下不下的,搁家里就跟个隐形人似的,爹妈都当她不存在,她是她唯一可以倾述的朋友。
丁海龙的事曹丽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她,原本她以为这个让曹丽不惜和父母闹翻也要嫁的男人会给她幸福,却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不说我了,你娃呢,我还说带亚军来和妹妹玩呢。”曹丽看到了乔小男的表情,眼神晦暗了一瞬,便转移了话题。
乔小男回过神来,冲屋里点了点,“在睡觉。音音觉长,一般要睡两三个小时才会醒,可能没法和亚军玩了。亚军,来,嬢嬢抱抱。”
边说,乔小男就边冲着曹丽怀里的孩子伸出了手,孩子有些认生,看到她伸手,就扁起了小嘴,乔小男见状,赶忙将手缩了回来,嘴里也连声哄着,“哎呀,不哭不哭,嬢嬢不抱了,不抱了啊。”
曹丽也赶忙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等她不瘪嘴了,才有些歉意道,“这娃儿胆子小,又被我养得有些娇气,连她外婆都不给抱,非得要我。”
乔小男笑了笑,“正常的,娃儿都黏妈妈。”
“那你家音音呢,也黏你吗?”曹丽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乔小男没听出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也黏,不过音音脾气好,只要不是睡觉的时候,谁抱都给抱,睡觉的时候就只认我和她奶奶了。”
“那还挺好,脾气好的娃儿好养活。”曹丽说完,沉默了下,拉着凳子往乔小男身边靠近了些,“小男,我问你件事呗。”
作者有话要说:福音:zzzz~,已睡着,勿c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