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的姚氏便觉得眼皮跳得厉害,但是今日是杨靖出发进京的日子,且这日子是一早就定好的,她除了笑脸相送也不能出来说些什么。
自小两口去码头陈家父子去了学堂,姚氏心里就有些慌,索性边干家务边等着自家女儿,可是她将宅子上上下下都打理了一遍了陈婠没回来。
等她又将午饭都做好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姚氏有些心慌,难道陈婠临时改了主意要跟杨靖一起上京了?是好是歹这丫头也不捎个信回来,她忍不住心下有些埋怨。
等过了大晌午,讲道理从陈宅到码头,这都能走几个来回了,姚氏实在是担心,便让枝枝去书院将陈鄞叫回家。
陈鄞回家听母亲这样一说也忍不住心下思衬:杨靖要坐的船只是固定时间出发的,只怕这会儿都要到梧桐镇了,陈婠就是龟速也该回来了。
难道她去逛街或者跟杨靖一起上船了?
不,她不是这等没分寸的人。
可是母亲的担忧也不是毫无理由的,他便带着枝枝他们几个下人准备去码头看看。
那边陈鄞带着家里几个仆人走好一会儿了,祝氏见姚氏坐在饭桌前,也不开动,她都要饿得不行了,可是婆母不动她又怎么好先动筷,只能起身劝道:“母亲,您多少先吃点儿,说不得吃完饭七妹跟夫君他们就一起回来了。”
“我吃不下,”姚氏看着眼前的一桌菜食欲全无,“我这眼皮一直跳着,你说七娘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祝氏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母亲,您这是太过担心小姑啦,她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许是路上遇着熟人,多聊了几句,等知道夫君他们去找她,相信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希望是吧,早知道就让枝枝她们跟着去了,”姚氏叹息一声,也知道时间不早了,祝氏可能早就饿了,她亲手拿了个馍馍递给祝氏,“老二媳妇儿,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被婆母看了出来祝氏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现在不能饿,便也不客气接过馍馍,“母亲,您也用些。”
姚氏摇了摇头,“我还不饿。”
祝氏不再客气,婆母心疼女儿,她也心疼肚子里未出世的宝宝,反正婆母发话了,索性就着汤食先吃起来。
可这才刚咬了一口就见枝枝面色凄惶地跑了进来,她也顾不得再吃了赶紧跟着姚氏迎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他们呢?”
姚氏见她泪眼模糊,不由得急了,“呀,你哭什么,哭得我心肝儿都颤了。”
枝枝赶紧抹了几把眼泪,可是这泪怎么也抹不干净,只得强忍着哭腔回道:“夫人,小姐落水掉进清江了!岸边只剩下今儿早他们带出去的提灯跟小姐的斗篷,二公子已经找人下水去找了!”
“你说什......”姚氏话未说完,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往下倒,还好祝氏眼疾手快尖叫着扶住了她,枝枝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跟祝氏一起将她转移到椅子上。
又是掐人中又是鼻烟壶的招呼上,姚氏这才悠悠醒了过来,“枝枝,你说的可当真?你赶紧将事情再仔细说一遍。”
“夫人,我跟二公子他们还没到码头就听见有人议论说有人落江了,只可惜那会儿天色早没人看见,等咱们一去到码头见到那斗篷,我确定正是小姐今儿早上出门的那件,二公子已经去请了几名码头上的好手下水捞人,我就赶着回来报信儿了。”
她有些话没说出来,那水手头子说的,已经大半日了,水流这么急,几乎不可能找到人了,就算找到也是一具尸体,让他们别浪费这个钱了,可是二公子还是咬咬牙说找,谁都知道这最后一丝希望不过是安慰人罢了。
姚氏也心知肚明,这清江是红枫镇人的母亲河,但是每年死在里面的人也不少,还没听说谁活着被捞上来的,她生了七个孩子,可是活下来的也不过三个,如今这唯一的女儿也可能去了,她心都要碎了。
姚氏伤心得话都说不出来,祝氏此时只能打头阵了,“家里人都在江边?夫君派人去书院通知公爹没?”
“派了,这会儿还没到家,估摸着老爷直接就往江边去了。”
祝氏点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男人们不在,小姑可能出事儿了,婆母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您别着急,公爹跟夫君在,咱们就在家里好生等消息便可,万一......万一那边来人了,也好有个主事儿的。”
姚氏被刺激昏了头,祝氏想得多一些,陈婠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若是杨家得了消息要来要人这可如何是好?遇上那讲理的,倒不说什么,若是遇上不讲理的,非要说好好的媳妇儿来你们家出事儿了,这也没办法,到时候还有得掰扯。
几人在家焦急的等着,在日暮时分陈家父子终于回来了,可惜没有陈婠的身影,连尸首都没个。
“老爷,鄞儿,七娘她......”姚氏一手拉着陈彦许,一手拉着儿子,想问又不知该怎么问,眼泪无声的在眼眶里打转。
陈彦许不忍面对结发妻子,只得将头偏了开。
陈鄞回握住了姚氏的手,“娘,他们说今日天色晚了,下水十分危险,等明日一早,再下去看看。”
连下惯了水的人都觉得危险,陈婠一个弱女子,又是临近冬日了,哪里还有命在?!还没有谁捞几天还能捞上来的,这不过是安慰人给活人一点念想罢了。
一家人想到此忍不住抱头痛哭。
大哭一场之后,姚氏也缓过来了些,心理期望从陈婠还活着到只需要找到她的尸体,只是已经一天了,怕是连这也成了一种奢望,接下来的两天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哔啵——哔啵——”
火堆燃烧得正旺,突然中间的木柴断了,整个火堆垮了下来,成砾将拾来的木柴再度架上,不过一会儿火堆又重新旺了起来。
初冬天气已经开始冷了,又刚从江水里起来,若是没有这堆火,她很难撑到明日早上。
成砾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静静躺在火堆旁的女子,她的脸很白,没有一丝血色,发丝凌乱散着,若不是试过还有点清浅的呼吸,他几乎以为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清江水流很是湍急,眼见着她被推下水他就跟着跳了下去,可是即使强悍如他也没有追上,只能沿江一路往下,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临近傍晚之时在一处浅滩发现了她。
她的命很大,成砾忍不住想,若是换成寻常人,就算不被江水淹死,也会被冻死,就算不被冻死,也会在被拍上浅滩前遇上山石撞头而死,可她真的幸运,除了腿上的伤,其他地方竟然毫发无损。
就是这腿上的伤,现在看着倒是又深又长,可是碰上了他,他身上有着最好的伤药,谁还能说她运气不好?
他知道些急救法子,将她胸口的水按压了出来,当时她倒是醒了,只是估计还是哪里受了伤,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昏睡了过去。
成砾本是追着人过来的,对这里并不熟悉,并且又在江上漂了一天,早已经不知到了哪里,加之天色又晚,也只能将她带到密林将就一晚了,待明日能看见路才能带她去附近的城镇看看。
“娘......”
似乎是醒了,成砾踱至她面前,见她眉头紧蹙,却没有下文,应该并未苏醒,可能是被什么魇着了。
虽然火堆还旺,但她落水未醒,背光侧该是十分畏寒,成砾毫不犹豫将外套搭在了她身上,自己则只着了件烟青色里衣,好在烤着火,他又身强体健常年习武,倒也并不觉得寒冷。
因为温度上来了些,她的脸颊不再是之前的苍白而是恢复了一点血色,鸦青的眼睫轻颤,鼻翼微动,小巧精致的下颌在火光的映衬下透着莹润的光泽,她静静的躺在那里,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成砾没想到再见她竟然会是在这样子的情况下。
这么多年刀口舔血,他早就不是那等良善之人,若非那人推下去的刚巧是她,他是不可能因为救人而耽误抓人的。
因为是被江水冲到的岸上,她头上的饰品已经七零八落,青丝散落,身上也别无长物,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但即使许久不见,妆容有变,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他想,不然怎么会刚巧他就追着人来到红枫镇,刚巧又遇上了她。
成砾还记得那天的雪很大,他从未觉得那么冷过,浑身都无法动弹,趴雪地里的他简直就像一条死狗。
“小姐,这人还有气,咱们要不要救他?”
“荒郊野外,浑身刀伤,一看就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快走吧。”
少女嗓音清亮,说出来的话却无情得很,成砾绝望地想,就要死在这里了呢。
冷,好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似乎有温热湿软的东西在舔舐他的伤口,还有人在说话。
“嗐,算你命好,小毛驴非要掉头,不然我肯定不会回来了。”
感情是只毛驴在舔他的伤口?成砾想,还真是头倔驴蹄子,赶都赶不走。
......
成砾后来找人打听过,才发现当时她跟他说的可能没一句真话,因为那个名字是假的,住址也是假的,不过就也可以理解吧,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自己不是也并没有说真话么?
想起她那狡黠模样,成砾冰雪似的脸色有了些许消融之意。
今日在江水里浮沉了一天,即使是他也觉得有些许疲惫了,眼见着她一时半会儿估计醒不了,成砾检查过四周还算安全之后,便靠在旁边的大树根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