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自认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可是如果说她是个以德报怨之人,也是假话。
可是景帝那个人,如若是救了,决计是祸非福。四王八公、平安州、甄家、苏家、谢家,还有江南林家……
哪一个不是被算计得死死的,用狡兔死走狗烹,都不能形容,若非是对方死得早,恐怕这些世家,都会被他给挫骨扬灰。
而水霖……苏槿冷笑,但凡他有他父皇的一半城府,也不会让她反应过来。
他登上皇位后,只顾打压苏家,肆意的提拔阉人,有意比照北齐,使用宦官监督百官。
说来,这倒也是一条路。可惜他太命短,还未等如何,便跟自己的白月光,闹出诸多丑闻一命呜呼。
在苏槿看来,也亏得两任皇帝皆非是长命之君,否则这整个皇朝,未必会变成何等面目。
此时苏槿心头打定主意,重活一次已然是上天垂怜,这一次她定然要想办法,远离皇家纠缠。
想必以父亲母亲,素日里的秉性,也不会反对她的想法。
况且就算是到最后,逼不得已之下,不是还有其他人吗?
想到此处,苏槿眉峰渐展,一旁的傅烟儿这会儿,见到对方露出些许笑意,这才放下心来。刚刚也不知怎的,娇娇儿身上忽然变化,让人有些胆寒。
苏槿没注意到,傅烟儿的紧张,仍旧看着周围人来人往轻声说道:“总归还有时间,到时再说,如今还是先要赈济灾民为上。”
如今的世道艰难,这些百姓活得有多么不易,苏槿心中有数。眼看着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眶中的希望,更是半点都无法窥见。
见到此情景,苏槿向远处望去。不远之处,可看见些许的苍茫,那里是整个皇朝最为尊贵的地方,希望父亲能够带来好消息,这些灾民真的等不及。
毕竟只靠着勋贵的这一点,是根本杯水车薪的,而与此同时,苏槿心头又是知晓,恐怕未必会有所转机。
景帝此人若说有什么大毛病。却也是不承想,偏偏他有着一个对于皇帝来说,是最为不该的毛病,那就是吝啬。
如今在她看来,这不过就是景帝的演戏,可偏偏几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甚至还让所有人都坚信,景帝就是这个样子的,自家父亲为此更是提前入宫。
不得不说,景帝演的太好了。好到,如果不是拿到当时那些机密文件。苏槿都不敢相信,那些事情背后,竟然一直有景帝的影子。
南安郡王战败,平安州灾民暴动,甄家被牵涉到江南贪腐案。更不用说甄老太妃的去世,是否跟静贵人送上的那碗莲子羹有关?
苏槿揉揉眉心,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干枯,谁是幕后真凶,其实只看谁是最终得利者,不就知道了嘛?
丰盈的国库,收回的封地,这一切早已能说明了。
如果不是苏槿重获一世,恐怕还会一直蒙在鼓里,只能说景帝真的太会演了。
在自家父亲等朝臣眼中,景帝是个小疵难免,却无大错之人。
想到父亲一片忠心,反而被景帝反复提防,女主持绝的心头冰凉。
可是若是劝父亲告老还乡,就眼前这些灾民又该如何?
苏槿看着眼前的灾民,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两两抱团,偶尔有几个孩子也没有了大闹的动力,都像鹌鹑一般缩在母亲的身旁。
他们的母亲尽可能裹住的衣物。甚至为了取暖,有很多妇女,将孩子捂在自己的胸前,用自己的身体为,对方多多少少添上一丝暖意。
如今虽说未到寒冬腊月,然而到底是大雪之后,此时地面之上扶着寸许的雪色。
有些人至少穿着草鞋还好,还有些一时慌张,从房中跑出来的,此时可以见到光着的脚。
再这样下去,对方指定要冻出毛病,苏槿见此情景,转头看向身旁的丫鬟赶紧吩咐道:“去,令人就近去采买草鞋,有多少都让人买下来,如若是银子不够便打上苏家的条子。
无论多少全部买下来,总不能让这些人都动残废。”
西流不敢怠慢,赶紧应声而去。
“西流,你慢点走,这件事情让红蜡跟你一起过去。”傅烟儿瞧见西流步伐快速,赶紧吩咐自己身旁的丫鬟。
“对了,红玉,你去伺候姑娘。”傅烟儿一边吩咐自己的丫鬟,一边又指挥另一个赶紧到苏槿身旁去。
未曾想到,就发现刘妈妈不知何时,已然站在她的身后,立时松了一口气。
世家大族的小姐,身边怎能缺少丫鬟?对方的动作和表情,皆被刘妈妈看在眼中,此时更是笑得眉目慈和。
“表小姐放心,老婆子会跟着小姐的。”
烟儿小姐虽身在困难之中,却天生一颗侠义心肠。要知道这幅心肠,在京城勋贵圈中,可是太过难得。
刘妈妈的话,让傅烟儿脸上有些发红,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脸颊。
她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红着脸,拉着苏槿往粥锅走去。
这个粥早在小半个时辰前就已然下锅,如今有了八九分的火候。
粥面洁白如牛乳,此时正泛起着,拇指大的水花,还未等走近便闻到扑鼻的米线不少,人已然等在粥锅之前。
与其他做样子的人不同,苏家做事一向规规矩矩,这朝廷有严令,施粥是有着要求的,需要插棍不倒。
苏家正是按照这个要求来做白粥,细雨米绵长,用大勺搅拌,勾出丝丝滑滑的汤线,随着对方的搅动,香气越发的浓烈起来。
苏槿看着眼前浓稠的白粥微微颔首,也只有这样的厚粥,才能够让受灾的百姓吃饱之后,回去重建家园。
如若是喝些清汤寡水,哪里会有力气。
重生归来之后,无人再比她了解,食物对于百姓是多么的重要。
凌然帝元年,山东大旱,无数人易子相食。
凌然帝三年夏,黄河泛滥,七府十二县受灾,沿途百姓十去其九。
凌然帝三年秋,沿海地带海风暴怒,十九个村子无人生还。
在上位者眼中,这不过都是一个个数字。可是苏槿却深知,这背后每一个数字,皆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家庭。
纵然无法通达天下,可是她仍旧想要,做出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苏槿此时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脚下有吞咽口水的声音,这让她先是心头一惊,又带着两分古怪地低下头。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两三岁的孩童。对方眼神一直盯着粥锅,但似乎不敢靠近的样子。
这孩子一望便可以知道,定然是被家人所宠爱的,因此虽说此时冻的脸色青白,但仍能够从轮廓上,看出往日的圆润可爱。
他此时将手指含在口中,大大的眼睛盯着粥锅,其中满是渴望。
不必言语,苏槿便心知,这孩子定然是饿坏了。
她直接蹲下身子,也不在意,雪白的大氅落在地上,伸出手向孩童招手。
那孩子似乎有些害怕,不敢上前,反而后退一步。然而似乎还是被粥锅的香气吸引,停了一下,这才轻轻地往前磨蹭一步。
烟儿素来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如今瞧这小孩可爱,当下里也跟着苏槿蹲下来凑热闹。两个身娇玉贵的大小姐,这会儿竟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也许是因为苏槿蹲下的缘由,那孩子看起来,似乎有几分靠近的意图。
“你家大人呢,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儿?”苏槿伸出手轻轻地询问,她左右观瞧,看向周围,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于亲人的存在。
看着孩子的模样,应该是灾民的一员,可是为何无人跟着他?
这孩子一看,就是被家里娇养的,而且容貌也是极好,如若是被流窜的人贩子看见,只他一个人少不得就要下手。
却不说丢了孩子会不会着急,就看这孩子的容貌,如若是被拐还指不定,会是怎样的命运。
苏槿想到这里,直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想要靠近那孩子。
结果小孩像是被惊到一样,立刻又后退两步,眼神大大的盯着苏槿。仿佛对方要是再想靠近,便要立刻转身逃跑。
只是他似乎有些饿极了,眼睛盯着苏槿,可是鼻子却不住地吸气,像是在轻嗅白粥的香气。
这副模样看起来,让人越发地觉得可爱,苏槿忍不住笑意,烟儿更是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孩子。
这会儿西流还没回来,苏槿转头吩咐红玉:“去要一碗白粥,别太多了半碗就行。”
红玉听闻苏槿的吩咐,脆生生地答应着,赶紧走到前面,不过片刻便捧着一碗,直冒热气的白粥走过来。
她素来生性乖巧,知道苏槿要做什么,一直轻轻呼吸,让白粥上的热气,尽量消散得快一些。
苏槿接过白粥,本想直接交给孩子。只是这孩子太小,若是吃东西的时候不注意,恐怕会出现意外。她略一思索,便索性另外吩咐。
“叫福伯派个人,让他跟着这个孩子,找到孩子的家长,免得再出意外。”
将白粥拿在手中的苏槿,果然变得极有吸引力,那孩子竟磨磨蹭蹭走到了苏槿的面前,苏槿将这小半碗粥,放在他的手心。
这一会儿苏槿才发现,不知何时对方膝盖上,似乎有些痕迹,想来是刚刚有跌倒过。
这孩子也是个乖巧地,瞧着模样似乎,并未因为摔倒哭好过。
可谁家的孩子谁心疼,如若一不注意有个磕碰,都要疼得不行,更别提如今人多繁杂。如若是出现其他的危险,到时岂不是让他父母疼坏了。
那孩子似乎还不会用勺,只是双手托着碗往口中送,苏槿怕他呛到,赶紧轻轻地扶住。
这一会儿福伯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厮。
那小厮是个机灵的,眼瞧着苏槿竟亲自托着碗,赶紧上前从另一边接过碗,口中说道:
“小姐,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奴才做。”
苏槿抬眼发现竟是个认识的,她轻笑一声,微微点头。
让小厮记得将孩子送到家人手上,苏槿这才起身,继续查看着周围。
如今,已然有不少人家的白粥差不多熬好,三三两两的人群正在排队。
苏家这一边,别看粥尚未关火,可排队的人却是最多的,因为这些百姓都知晓苏家的粥是最好的。
很快随着一声:“开粥了。 ”
不远处的粥锅旁,走上前一名穿着薄衣的精壮汉子。此时他将一半的衣服直接退下,露出半截胳膊,这才拿着大勺子舀粥。
这舀粥可是个少有的苦力活,如果没有点力气,根本坚持不了两轮。
随着对方开始,一个个的放粥,香气越发的浓烈。这些大米皆是去岁的新米,因此很多人领了粥之后不管其他,站在当地就开始吸嗦。
他们本就已经饿了一夜,如今这一会儿香甜的粥汤,下肚那带着几分钻痛的五脏庙,终于有了些许活气。
苏槿扫过这些人,便拉着烟儿往后走两步,她并不愿意让那些人注意到自己。
她苏家施粥,不为邀买人心,只为兼济天下,至于会被景帝警惕多疑,又与她苏家有何关系?
恰在此时,不知怎么回事,她似乎听到远远传来,一声孩提的哭声,更有东西砸在地上的碎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