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话未问出口,时晏兀地被拥入一个单薄柔软的胸膛,身子一僵。
女子的怀中沾了不少晨间的露水和凉意,还有笼罩她的血腥气息。
她俯着身子,下巴垫在他肩上,浑身都在发颤。
起先是压抑的呜咽,泪水浸湿了他颈间单薄的衣物,她哽咽着,最后演变成崩溃的低泣。
“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她喃喃。
“……”
叶姜姜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开口,连牙齿也在打颤。
利剑刺入□□的那种阻力仿佛还滞留在她手心里。
剑刃刺破大动脉,即便喷溅而出的血液已经失了温度,她却还能感觉到鲜血浇在身上的炽热。
她……杀人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的手里……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叶姜姜整个人无法自抑地流泪喘息。
对于从小接受现代教育的她,这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临界。
即便上一辈子曾有几个月的时间来适应这个世界,可她在长华山那半吊子的修炼终归是纸上谈兵。
急促的呼吸让她有些心悸,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一只瘦削的小手落到她僵硬的脊背上,缓慢轻拍,像是老友间无言的安慰。
叶姜姜一顿,就听少年低哑清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这……不怪你。如果你不杀他,我会死。”他语速有些缓慢。
“……”
“……是你救了我。”
但叶姜姜听出他的意图。
他想安慰她。
“……”
脑袋一瞬好似被什么重锤,叶姜姜顿时清醒过来。
她……
她在干什么!
她在时晏——那个未来让天下十二州为之震荡的大反派面前哭!
还是以叶姜……青泠元君的身份。
叶姜姜闭了闭眼,很想说一句——
人设崩了,毁灭吧。
很想摆烂,但是不能摆烂。
趁时晏看不见,叶姜姜忙抬手抹了把脸上未干的眼泪,然后僵硬地松开怀抱,把他放开。
算了算,时晏今年大约有十二岁,即便还小,可原著曾提到,他幼年时便已展露过人的天资,单论聪慧,比男主景耀还有过之无不及。
他,他不会发现异常吧……
“咳……”为掩饰尴尬,叶姜姜握拳抵在唇间,轻咳一声直起身解释,“你,你没事就好。我,我就是太担心你,加上泪失禁体质才有点控制不住……”
说完,她紧盯时晏的神色。
但见少年依旧冷漠,仿佛刚才出声安慰人的不是他。
一双墨色凤眸中没有半分温度,唇角抿成直线,连额间水滴印记也是凉的。
唯一的动作是眨了次眼。
“……”
叶姜姜尬住,恨不得以头抢地。
得,越解释越尴尬。
就当她啥也没说啥也没做过。
现在,立刻,转移话题,“我们得……”离开这儿……
刚一开口,话只说了一半,就听少年低低的声音传来:
“谢谢。”
叶姜姜转身的动作一顿,半响,回头看向他,一脸呆愣。
“什么?你刚才说话了吗?”
时晏依旧是方才那副表情,但他在叶姜姜的注视下,确实张了张嘴,说:
“谢谢你信我。”
所有人都认定他是杀害陆虎的凶手,连他也放弃了辩解,她却还在努力证他青白。
“还有……救我”
她养的哑巴美少年主动说话了!
那一瞬,叶姜姜心中感动得泪流满面,下意识咧开唇角,抬手揉他脑袋,“不客气不客气!你是我徒弟,护着你应该的!”
时晏果然又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揉搓他头顶的手转了一圈拍在自己脑门上,叶姜姜深吸一口气,露出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走吧。”
说罢,她瞥了一眼地上陆小二的尸体,又连忙别开目光,率先按照记忆中来时的路走去。
时晏望着女人略显仓皇的背影,眸光微动,片刻后,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没走出几步,前面的女人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回过身,他一时不防没顿住脚,险些又撞进她怀里。
刚刚站住身子,女子微凉的手指已落在他颈间,一条干净的布条缠绕在伤口上。
“你脖子上的伤口得先包扎一下,不然感觉等会儿要失血过多了。”
“……”下意识想将人推开的手僵在半空。
那一刻,时晏耳边只剩她温和中携着几分恼意的埋怨声。
他放松了紧绷的身子。
半响,她絮叨地替他包扎完,拍拍他的肩膀,“好了,走吧。”
**
日出东方,天光大亮。
叶姜姜顺着来时上山的路走了一个时辰,发现这林间大雾不说未散,反而越发得浓了。
五步开外便不能视物,像是被一片白纱遮了眼。
不仅如此,他们还迟迟未行到山下。
叶姜姜记得,她来时大约用了一刻钟多些,虽是跑的,可现下一个时辰过去,也总该下山了。
如今不但没下山,而且他们似是一直在林中的同一片区域转圈。
左右环顾周遭略有熟悉的场景,叶姜姜目光落在一旁树下的草堆上,小跑过去,蹲下身,拨开地上的杂草,露出斜插进土里的石碑。
石碑上“宋家庄”三个字因常年雨淋风吹的侵蚀有些模糊,勉强才能看清,看得出这村碑有些许年头了。
然村碑在此,却不见周围有任何村庄,这多少有些奇怪。
从草丛中捡起石块,在石碑上画下第三道竖线,叶姜姜长叹了口气,对站在一旁的时晏开口:“我们……真的迷路了……”
在浓重的迷雾的笼罩下,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叶姜姜就有些看不清时晏的神情。
只能隐约看到,听她说完这句话,他好似蹲下了身。
“……”叶姜姜再叹了口气,想起先前在破庙时村长的话。
芥山大雾不散,不能进山……
等等,等等!这里不会真有山鬼吧?
陡然生出这个想法,叶姜姜忽然觉得周遭温度都降了下来,阴森诡异更添几分。
就在这时,蹲在地上的少年站起身。
时晏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应该是北。”
叶姜姜闻言,看向那边。
放眼望去,同样是灰茫茫一片,与其余方位并无多少差异,她疑惑问:“你怎么知晓?”
“这里有些蚁穴。”时晏解释,“山间蚂蚁的洞穴多是朝向南开,可以由此辨别。”
“还可以这样!”叶姜姜头一次听闻这种识辨方位的法子,好奇地站起身,来到时晏身旁,瞧向他脚下。
果然地上的几个蚁穴开口方向正朝着他所指的反方向。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大雾不知何时能散,只能硬着头皮往北走了。
……
不知又走了多久,感觉山间的雾淡了许多。
抬头,能瞧见层叠树叶之后灼眼的日光。
还有隐约的人声吆喝。
叶姜姜仿佛看到了希望,加快脚力,一口气翻过最后一个山坡。
视野陡然开阔,不再是灰沉沉的墨绿,放眼望去,被纳入视野中的是大片金黄梯田,风一吹,那便成了金色的海。
稻谷已然成熟,不少农民正在田间割稻,田垄地头上,还有小孩儿围着扎起的稻草人你追我赶。
沉重的心情随风散去,叶姜姜不自觉露出笑来。
“时晏,快看!我们走出来了。”她想叫身边的少年一起过来看看。
可是少年迟迟没有回应。
叶姜姜这才察觉不对,转头看去,只见瘦削的少年面色灰白,颈间的衣物被血迹浸湿大片,红色已漫延直胸前。
他半阖着眼,摇摇欲坠。
“时晏!”
……
……
“他这是因失血过多加上疲劳过度所致的昏厥。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不少伤处,身子已亏得厉害……对了,他多大?”
“十二。”
“十岁的女娃娃个头都要比他高些,这孩子现下虽无性命之忧,却得好生调养了,不然日后恐落下病根。”
“……”
送走了村中的赤脚老大夫,叶姜姜回到房间,坐在时晏所躺榻上,瞧着他苍白的脸色,面上掩不住愁苦。
“叶姑娘?你家阿弟可还好?”头上缠着花色头巾的妇人进门,端了杯茶水放在叶姜姜身边的案上,关心地开口。
叶姜姜瞧见来人,忙站起身,抱拳行了一揖:“多谢陈姐,实在是打扰了。”
眼前的妇人名唤陈娟,是这宋家庄之人。
时晏在山头晕倒,叶姜姜背着他下山急急求救,正是这陈姓妇人将他们带回家中,顺便还请了大夫为时晏看伤。
为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叶姜姜没有将长华山的身份如实相告。
只说了时晏是她弟弟,他们姐弟二人自凉州逃难而来,路上遇了歹人,受了些伤。
陈娟见叶姜姜这般客气,大方一笑,摆摆手道:“叶姑娘,用不着这般拘束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方才听大夫说,你家阿弟性命无忧?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她说着,双手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上前几步,与叶姜姜靠近了些,“你们原是要去哪来着?”
叶姜姜胡诌了一处地方,“我们家有亲戚在青州,是要去那边的。”
陈娟点点头,若有所思,“这边才将将入荆州地界,此去青州,还有好些路要走,你家阿弟伤的这般严重,可还能行?”
叶姜姜轻咬了咬唇,这便是她所忧心的。
如今她灵力尽失,不知何时能恢复,御剑疾行自是不能用了,去哪里只能用这两条腿,可时晏又这样……
“不若你与你家阿弟就在我家中暂歇几日,等他伤好些,再走也不迟。我家这间屋子也不住人,正好留给你们姐弟二人。”
陈娟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