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晨的风像个不甚懂事的顽童,抛着森森雨丝迎面洒在人身上,暑意半分不减,还平添几分黏腻。
衣衫被风中的湿意打透,时晏趴在叶姜姜的后背上,更能感觉到自女人身后传来的的热意。
那灼热的温度如同百足虫攀附,透过他们二人单薄的衣物,侵入他的内里。
丝丝缕缕,攀上他的脊梁,变成毒蛛的网,粘附、缠绕,让他窒息。
大片绯色从他的后颈升起,爬至耳尖,再漫延到整张脸。
时晏僵着身子,只觉得无比难堪。
于叶姜而言,他就像只手无缚鸡之力的猫仔,那人无甚兴趣时将他丢在一边;何时兴起,便能随意捏圆抻扁。
早熟的少年比任何人都要敏感,叶姜姜那只揽在他股间的手,成了少年怨怼的源泉。
他羞赧又愤恨。
在她面前,他无半分尊严可谈,她何至于如此羞辱?
叶姜姜哪里想得到自己一番善意,竟被人如此解读。
破庙距离河岸有些距离,没有灵力加持,快要背不动了!
她弓着腰掂了掂身上的人,只想快点,再快点。
脚底生风,叶姜姜到河边时,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单薄细碎的刘海贴附在被汗水打湿额头上,粘连成一片,她也顾不上埋汰不埋汰,抬袖匆匆一擦,随后在岸边寻了快光滑的石头将时晏放下。
叶姜姜喘了两口粗气,扶着酸疼的腰直起身。
呼,终于到了……
这小子看着没几两肉,可是实打实的有分量。
还有她这身子,许是走火入魔时损耗过度的缘故,现下看不出半分修仙之人的底子。
天色还有几分阴涔涔,灰蓝的凉云遮了大片的日光,映得河水也有些浑浊。
坐在河岸的少年,自被叶姜姜放下起,便像个木头人一般,垂头只看着自己露着脚趾的脚尖,没有多余动作。
叶姜姜正抻着酸麻的胳膊,余光瞥见一动不动的少年,动作一顿,眨了眨眼。
这啥情况……为什么不动?
是伤口疼的动不了,需要她帮忙吗?
这样的话,怎么不吱声?
放在以前,按叶姜姜的脾气,现在决计扭头就走,去他什么的大娇娇!
但是现在……
算了……
叶姜姜长叹一口气,她屈服了,谁让她如今身家性命都绑在这个小哑巴身上。
犹豫了片刻,她无奈上前蹲到他的面前,二话不说抬手解他的衣裳。
时晏却像是受了什么惊,身子一颤,骤然瞠大双眼,抬手死死握住衣领。
一双凤眸中除了惊惧,便是戒备。
叶姜姜的目光顺势落在他捂在胸口的手上。
不得不说,他的手如他的人一样,漂亮的有些过分。
指节纤细骨节分明,若无视他手上的擦伤和污垢,还有过长的指甲,女人看了也该嫉妒。
“如果你有力气,可以自己来。”叶姜姜泄了气,干脆怀抱双臂坐在对面等他动作。
时晏的确已经没了力气,方才在破庙中,他甚至连简单的起身都做不到,更何谈自己洗漱。
可是他不愿开口求人,也不愿旁人碰他,何况那人是叶姜。
叶姜姜可不管他那么多。
眼看天又要下雨,她不想再被淋一次,既然他自己不动手,那她就代劳。
二话不说拨开时晏护在胸前的手,因是带着几分怨气,叶姜姜的动作无意识地有些重了。
少年紧绷着身子微颤,饶是伤口被撕扯再次露出血肉,也咬牙忍痛没叫出一声。
直到看到时晏肩上的伤口,叶姜姜才后知后觉,她好像粗鲁了点。
目光触及又开始渗血的伤口,她忙抖着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轻点,我轻点。”
没有回应,叶姜姜多少已经习惯,她仔仔细细褪下他的衣物,再没牵扯他半道伤口。
少年的衣衫被褪下,饶是叶姜姜早有心理准备,在看到时晏肩背上的伤口时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除去昨夜里新增的擦伤,他身上还有许多老旧的疤痕。
有的是鞭笞,横贯脊梁;有的是棍棒重锤留下的难以褪去的淤青,遍布腰身;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密密麻麻的小伤口。
难以想象,这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曾经遭受过什么。
原著作者对时晏少年时期的凄惨曾有过不少描述与刻画,可再如何详细生动的文字,也比不上亲眼所见来的触目惊心。
叶姜姜的手有些发软,下手也不自觉地更轻了些,“如果疼的话,你就跟我说。”
明知道少年不会回应,她还是这样说。
少年果然没有半点动静,哪怕叶姜姜一时手抖擦到他的伤口,他也只是闷哼一声,身子轻颤。
时晏太久没有洗澡,身上落下一层死皮,叶姜姜害怕伤口感染,不敢用力。
她只对伤口的边缘做了清洁,擦拭的动作从他的肩头,顺着他瘦削的脊梁擦到他根根分明的肋骨,再向下,到了他的腰腹。
腰腹上横亘着一道不浅的新伤,半截暴露在空气中,半截掩藏在他肮脏的裤腰下。
叶姜姜没有多想,抬手正要扯他裤子,却被少年一把按在他劲瘦的腰上。
少年瘦的皮包骨,胯骨硌手。
手心是少年腰身炽热的温度,手背传来他手心的凉意,叶姜姜一愣,抬头,看到时晏涨红的脸。
绯意爬上他的耳尖,他的眼里,是隐忍的羞愤。
一双微微挑起凤眸,眼尾也泛着红意,此时紧盯着叶姜姜的动作,谨慎中难掩恐惧。
叶姜姜后知后觉,对方也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了,她此举……确实不妥。
耳根微烫,她悻悻收回手。
在时晏警惕的目光下,她将绢布塞进他手里,随后像只兔子似的“腾地”站起身,并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你自己来。”
叶姜姜拿自己的人格起誓,虽然这具身子的主人叶姜有点怪癖,但她叶姜姜真的没有坏心思!
更何况这小子放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个小学生!
对上少年审视的目光,她略带几分慌乱,一巴掌拍在自己眼睛上,背过身,“我不看。”
时晏冷冷地看着眼前略显僵硬的背影。
良久之后,才有了动作。
他抬手一点一点解开腰间不知何时被拽成死结的系带,将遍是血污的裤腰褪下几分。
更为可怖的伤口显露出来。
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清理,伤口的边缘已经发白化脓,时晏咬着牙,用锋利的指甲一点点将腐肉剐蹭去。
剧痛袭来,他咬着牙打颤。
终于,伤口清理完,他呼出一口浊气。
这时清洗成了难题,他需要弯下身,才能触碰到河水,可单弯腰这个简单的动作就给他带来莫大的痛苦。
身上的伤口钝钝的疼,他咬着本就不见血色的唇,深吸一口气。
可是,还是够不着……
……
叶姜姜正望天神游,自我怀疑。
她真的能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闷葫芦反派带成仙门正道吗?会不会是昆仑阆墟的人搞错了?
不会吧,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她的小命开玩笑。
唉,原本当条咸鱼就挺好的,为什么突然要给她这条咸鱼救世主剧本!还有白泽什么时候能睡醒?
就在她唉声叹息时,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
叶姜姜呆滞回头,只见方才还在好好坐在岸上的人,不知怎的被卷入河水中。
雨后的河水湍急,眨眼间,少年已经被冲出几米远。
别!别这么搞啊!
叶姜姜甚至来不及哀嚎出声,身体已经有了下意识的动作,她猛地冲至河边,一头扎进水里,向被冲到湖中央的时晏游去。
……
清晨的河水寒凉刺骨,摔入河中的一瞬,时晏有过下意识的挣扎。
可是河水湍急,没有给他半分的机会,再加重伤在身,他很快筋疲力竭。
时晏眨眼被水流卷到深处,窒息感扑面而来。
汹涌的河水犹如那日淹没陆家村的洪水,携着吞没一切的气势。
时晏开始下坠。
他看着河岸越来越远,河面的光也逐渐看不真切。
果然,他能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
也罢,就这样好了。
他早该是个死人。
偏就在时晏要放弃时,“扑通”一声沉闷而又刺痛耳膜的入水声传来,有人跃入河中。
那人如同一条灵活的人鱼,游动间,水流在她周身变得温顺,如瀑般的长发在水中荡漾开来,如同柔顺的海草。
她迎面朝他游来,伸出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紧紧的,不留丝毫余地。
时晏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孔。
呵,是她呢。
叶姜。
每次在他绝望的时,她都要像个救世主般出现。
高高在上地怜悯他,看他卑微地挣扎,将他救起,再次把他丢进残酷的泥淖中戏耍,玩弄。
时晏眼眶微酸。
他突然好恨。
这一次,他偏不要她如愿。
他暗暗使力,不顾身上崩裂开来的伤口,也要拽她坠入深渊。
叶姜姜觉得不对劲。
手下的少年像一块沉重的秤砣,无论她怎样努力想将他拉出水面,结果都是两人在不断地下坠。
入水时吸入的氧气即将消耗殆尽,她拧着眉头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松开了握住少年手腕的手。
她双腿使力灵活摆动,向水面游去。
察觉到手腕被松开,看着女人远去的身影,时晏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大量的河水争先恐后涌入他的口鼻,他却似感受不到痛苦一般。
就该是这样,他不会再奢求,也不需要能救他的神明。
……
意识渐渐模糊,他深深坠落,身体落至河底水流掀起大片的泥沙,浑浊了眼前所有模糊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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