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姜姜死的那天，长华山下了一场大雪。
——
飘摇的雪絮落下，铺满上山的百里长阶。
浪漫静美的景致，却因遍地的尸体和四溅的鲜血变得诡异萧瑟。
叶姜姜怀抱长剑，提着裙摆，沿着被血染红的雪路，蹒跚地奔上山门，一步一个血脚印。
呼出的浊气变成一团沁着血腥味的白雾消散在凛冽的寒风里。
出事了……
还是出事了！
昔日热闹的长华山习武台横七竖八躺着尸体，她看着遍地同门的残肢，浑身生寒。
瘫倒在八卦台下的那人是她的小师兄，旧日里叽叽喳喳最爱讲话的小太阳此时胸口被利器贯穿了一道血洞，汩汩的鲜血从中流出，将蓝白相间的道袍染成了赤红。
“师兄，你怎么样，出什么事了？”叶姜姜疾步来到他的身边，半蹲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想将他扶起。
小师兄瞳孔已然涣散，好半响才将焦距凝在叶姜姜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好似吐出了一个名字，却没能发出声来，只睁着两只眼睛，瞳中惊惧未散。
身子一松，垂下手臂，再无了半点生息。
叶姜姜身子好似被重锤，纤细的身形骤得一颤，脑中只剩小师兄想要道出的那个名字。
他虽没有出声，可她看的分明。
他说的是
——时晏。
长华山的叛徒，天下十二州最忌惮的疯子。
**
长华山主峰眺云峰，昔日庄严高耸的昭华大殿成断壁残垣。
数道剑意斜切入殿前的琼白玉阶，森森杀气叫人不寒而栗。
昭华殿前，有二人对峙。
时晏一身血袍，被发跣足，踏着昔日同门的尸首，一步一步走向前方重伤倒地之人。
然后提剑指向他。
——百里云开，长华云清道君，他的同门师弟。
曾经在长华唯一一个真心待他之人，今日他却要亲手取他性命。
“师兄，收手……”百里云开艰难地撑着身子。
眼前的青年形容狼狈，被杀意迷了眼，他周身缭绕的墨色剑意，好似凝着千万重恨意。
时至今日，百里云开仍不敢相信，那个旧日里性情内敛、沉默寡言的师兄，能做出屠戮师门之事来。
时晏冷冷看着他做最后的挣扎，黝黑的凤眸中没有半分动容。
他不过指尖微动，手中玄色长剑便似离弦之箭，不留分毫情面地刺入百里云开的胸膛。
玄色长剑贯着十足的力道，将他钉在背后的琼玉白柱上。
血花四溅，青白的道袍瞬时被鲜血染红，刀剑刺入肉身的声音破空传来，姜姜奔上山门，一眼望见的便是如此场景。
“百里师叔！”叶姜姜失声惊叫。
“姜姜……快逃……”
**
叶姜姜原本不是这世界的人，她是穿书来的。
新闻系大四实习，暗访黑心企业，答辩路上被恶毒资本家报复，出了车祸。
再一醒来，她就穿进了她前天晚上熬夜看的一本名为《仙穹》的男频小说里。
这其实是一本很老套的某点文。
男主景曜幼年父母双亡，但根骨奇佳。
昆仑阆墟掌门清隐仙尊下山除妖途径凉州时，一眼相中了他，将其收为入室关门弟子。
仙家少年千仞无枝、爽朗清举，年不过十五就结成金丹，是人人赞誉的天才小师叔。
世人皆以为景曜仙途一路顺遂，有望成为天下十二州第一位飞升成仙的修仙之人。
然天不遂人意，这个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被他的双生兄长背刺，身受重伤，坠入魂渊，断了仙途。
景曜的双生兄长，便是本书最大的反派——时晏。
幼年时，他们二人被寄养在残暴好赌的大伯家中，是相依为命的兄弟。
后来弟弟景曜被昆仑阆墟掌门收为入室弟子，两年后，哥哥时晏也被长华青泠元君带走。
兄弟二人虽生着一副相似面孔，时晏却没弟弟景曜那般幸运。
收养他的长华山青泠元君是个女魔头，修炼走火入魔，时常发病发狂。
性情残暴不说，还钟爱双修，声名狼藉。
年岁尚幼的时晏在她的手中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性格变得扭曲。
他逐渐漠然、嫉妒、狠辣。
因性格孤僻，长华山上下对他皆是不喜，唯一对他多加照拂的，是他的师弟百里云开。
可是师弟的好意并未将他感化，在女魔头召他侍奉那夜，他亲手弑师，自此走上一条屠师门、杀亲弟、夺弟妻的不归路。
他成为了天下十二州人人所唾弃、所厌恶的疯子。
叶姜姜甫一穿过来时，特意确认过自己的身份——长华山某不知名小师妹。
这是个在正文中名字都不配有的路人甲角色，她没有机会挑衅反派、得罪男主，也不在剧情主线之中。
每日的乐趣就是练练剑，摸摸鱼，同师兄弟八卦，暗暗猜故事主线发展到了哪。
可是现在，她要死了。
百里师叔出声提醒她“快逃”之时，那疯子已然转过了身，他看到了她。
在触及他眸子的那一瞬，她看到他墨色的瞳仁中染上了血意。
然后就被人死死地扼住了喉咙。
方才在她十步之外的人，不过眨眼一瞬已站在她的身前，高大的身形完完全全将她罩在他的阴影里。
掐在颈间的手不断地收紧，那纤细的脖颈只消稍稍使点力便可轻易折断。
但男人甚至不屑用上一丁点的灵力，只欣赏着叶姜姜濒死的痛苦挣扎。
离得这么近了，叶姜姜看清了他的脸。
若不是马上要死了，她真想感叹，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男人凤眸轻挑，眸中无物，眉若远山，额间一点青色水滴形印记。
单单眉眼，便是一幅绝顶漂亮的水墨山水。
可是他的脸色苍白、麻木，抿着没有血色的薄唇，墨色如深渊的眼眸里不加掩饰的是滔天的恨。
这个疯子在恨她。
为什么？
胸口突然传来剧痛，叶姜姜回过神来。
僵硬地低下头，她看到了胸前插着的那柄墨色长剑，剑柄处繁冗复杂的花纹缀着剑名——折夜。
那人嫌恶地将她丢在地上，如丢垃圾。
然后无情地拔出长剑，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山门，只给长华山留下一道决绝狠厉的血色残影。
山间的飘雪又大了起来，雪花簌簌落下，掩埋了满山的尸体。
叶姜姜还保持着男人离开时的姿势，雪花落入她瞪大的双眼中，化开，聚成一滴清泪，最后从眼角滑落。
……
……
……
混沌之中，好似有一双手落在她的脖颈上。
那双手纤细瘦削，骨节分明。
收紧，再收紧……
喘不过气了！
窒息的前一刻，叶姜姜猛地睁开眼，顷刻间撞进一双稚嫩狠厉的眸子里。
这双眼漂亮的不可思议。
眼角微挑，一双凤眸犹似多情，可眼中神情似冰，携着破釜沉舟的杀意。
少年眼里隐匿了所有细碎的光，似是见不得底、难以逾越的深渊。
意识到叶姜姜醒来，他眼中惊惧一闪而过，余下的情绪裹挟着恨，好似裂了隙的琉璃，顷刻间破碎崩塌，只剩一片自我放逐的死灰。
连掐住女人脖颈的双手，也失了全部的力气。
只差一点，就能杀了她。
少年想。
可还是差了一点。
十几岁的少年失力地跪坐在铺着茅草的地上，不做挣扎。
现在，该轮到这个女人杀死他了。
然而女人一个鲤鱼打挺从铺满稻草的角落里弹起来，朝他这边匆匆看了一眼，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鬼怪，然后像只逃命的兔子，一股脑地蹿了出去。
叶姜姜从破庙里夺门而出，一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前方一条河流挡住去路，才停住脚步。
突然的剧烈运动让她止不住佝着身子咳嗽，嗬嗬喘息。
方才吓出的冷汗浸湿了身上单薄的衣物，一阵凉风吹来，带来瑟瑟冷意。
时晏，这个反派出现了，他要掐死她！
还捅了她一剑，好疼！
下意识地抚上胸前的伤口，叶姜姜一愣。
嗯？伤口呢？
她看向河里。
河水清澈，波光粼粼，水中倒映着她自己的脸，人却换了身衣裳。
失去意识前她穿的是长华山弟子统一的蓝白道袍，可现下，她身上的却是一件寻常的罗裙。
而且，周围树木丰茂，绿草茵茵，俨然不是常年飘雪的长华。
再回想方才所见的“时晏”，他好似缩水了许多？
虽说眉眼相似，可那身量……就像是个发育不良的矮冬瓜。
甫一清醒时，叶姜姜是被他浸满杀意的眼神给吓到了，现在冷静下来，忽然觉得，好像哪哪都不对劲。
叶姜姜心里陡然升起一个念头，不会吧……
她，她这是……
“别猜了，你重生了，并且重生到了三百年前！”
叶姜姜：！！！
周围光线阴翳，藤蔓披拂，并无人影，哪来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少年，语调明快，却有几分虚弱。
叶姜姜拧眉思索片刻，然后悟了，“你是系统！”
太不容易了，就说穿书要配系统的嘛！
穿书文学叶姜姜看的不少，一个睿智并且能为主角指明努力方向的系统是主角的标配。
可是叶姜姜没有！
她穿书的时候，先不说给她穿了个打酱油路人甲查无此人的角色，而且还没有任何任务提示。
她就像被抛弃在这个修仙世界的孤儿，没人告诉她要做什么，她只能当一条躺平的咸鱼苟日子。
并且还被炮灰了。
“什么是细桶？长话短说，本尊乃昆仑神兽白泽，为了救你，本尊耗了大半的灵力，现在已经无法幻形，只能暂时寄存在你的灵台里。”少年声音再次响起，“三百年后的你已经死在了长华山，现在你的这具身体是长华山青泠元君，叶姜。”
叶姜，好耳熟的名字。
叶姜姜挠了挠头，除了比她的名字少了一个“姜”字，好像还……
记忆里好像有什么渐渐清晰起来。
这不是逼反派时晏黑化的那个女魔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