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衣服

闻浸溪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过少女的脸庞,从她颤抖紧抿的嘴唇与骤然放大的瞳孔,看到她突然抓紧青色裙边的苍白手指。

她在恐惧。闻浸溪很确定这一点。

但是她在怕什么?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与深陷在惊恐之中无法自拔的少女不同,少年悠悠抬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一个乌衣男子。

许青萄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原书中所描述的反派过于疯魔邪恶,以至于给自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还是因为对街的男子周身过于浓烈的肃杀气质煞到了自己,所以才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男子的身材壮硕魁梧,脸庞光洁白皙,五官轮廓分明,浓密的眉毛下是漆黑深邃的眼睛,配合上他的薄唇,整个人看起来阴翳又冷傲。

真真是打眼一看,便给人一种此人绝对不是善茬的感觉。

若说在此之前许青萄还想象不到反派的长相,那么此刻他的出现,简直完美契合了她对于反派的所有想象。

许青萄只觉得心口狂跳,连呼吸都放缓到几乎不敢有,生怕他如原书所言一个照面就按死自己。

见少女如同遇到了天敌的兔子般僵直了身躯,连手指都不敢动弹一下,少年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新鲜,竟是绕过了她的身子,站到了她的面前,垂头看向她出了一层冷汗的面容。

少年的身材高大颀长,许青萄被他的影子整个罩住的同时,也隔绝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许青萄这才有了稍稍喘息的勇气。

她几次深呼吸之后,稍定心神,抬头去看少年的反应,出乎她意料的是,少年竟没有转头去看他的仇敌,反而低头看着自己。

许青萄的心中其实还抱着几分认错了人的侥幸,毕竟六皇子贵为皇子,出行的阵势必定不小,而这人只单独一个离开了酒楼,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若说他是个手可通天的将军皇子,实在显得有些寒酸。

但还不等她的侥幸再维持一刻,便眼睁睁的看着少侠扭头看向那人的背影,微眯双眸,若有所思,似乎已经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你等等!”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拉住了少年的袖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现在就要去杀了他吗?”

少年点头。

他的动作让许青萄瞬间心口阵痛,所有的侥幸心理都被念成齑粉。

许青萄无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算不得柔软的布料,似乎并不想放手,而少年却慢慢拉下了她的手,跟她说:“在这里等我。”

他的语气很轻,脸上不带半点郑重神色,就好似在他的眼中,解决六皇子是同宰鸡般简单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严肃对待。

许青萄看着自己被拂下他衣角的手,没有言语、也没有阻止。

既然少侠愿意自己一个人独自去面对反派,那就让他去好了。她已经阻止过不止一次了,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她说服了自己,可脚步却不知为何往前踏了几步,走出了铺子,站在了阳光被阻拦的屋檐阴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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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无知无觉的许青萄不同,闻浸溪从小便过目不忘,凡是在他面前出现过的面孔,哪怕十年未见,他也可以通过骨相将人认出,所以,他自然认出来了从源酒楼踏出来的男人的身份,是太子的暗卫。

与赤水阁中的金牌杀手被赐赤与水为姓,但序号却具有唯一性、哪怕前人死去也不会被继承不同。

太子手下的暗卫向来流动性很高,排序更改频繁,活人随随便便就可以取代死人的位置。

想到这里,闻浸溪歪了下头。想到这人应该是前五十九才对。

当初太子派手下所有暗卫围攻他的时候,他杀了近百人,而这位前五十九在亲眼看到同伴们几乎被屠杀殆尽后,第一反应却是一剑砍了身边对他毫不设防的暗卫同伴,并跪地求饶,甚至主动提出愿意做自己麾下的鹰犬,更会主动向他禀报太子的行踪。

闻浸溪没有杀他并不是满意于他的识时务,而是觉得如此没有骨气的暗卫和他的皇兄确是一对般配主仆,这才放了他,并让他带句话回去给太子。

如今四年过去,此人面容虽有改变,却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曾告诉过此人若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便不必回去太子的身边了,如今便是去履行他的承诺的时候了。

闻浸溪不认为杀个太子的暗卫会比拔除一根草更加费力,所以当他看到许青萄追到自己身后的身影时,轻快的对着她挥了下手。

“你在这里等我。”

他内心思忖,若是又让她见了血,可能又要鬼哭狼嚎闹得他不能好好吃饭。

可她却迟迟没有离去,发而像是离开了主人的幼犬,眼巴巴地盯着他的方向,神色无助,竟流露出浓浓的绝望之色。

闻浸溪疑惑于她的绝望,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就这么望向少女的眼睛,而她紧咬着嘴唇,好半晌才泄露出一丝哭腔地对他说了句“六皇、他武功高强,你小心点。”

闻浸溪此刻才明白她究竟误会了什么,但他却没有解释,而是悠悠说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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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武功高强,你小心点。”

见少侠望了回来,许青萄忍住离别的伤心,尽量让自己的嗓音自然地提醒他。

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了,许青萄说完这话,就垂下了头,不忍去看他送死的背影。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少年清朗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许青萄看着他摇了摇头。

她一路上都用‘少侠’二字称呼他,确是不知他的名字。

“闻浸溪。”他站在炽热的阳光下,对她说道。

许青萄在心中默念了一次这个名字。

“我记住了。”她郑重的朝着他点头,她本想着自己在这最后的关头得知了他的名字,会为自己可以为他立碑、从而成全了二人一路上的情谊而松口气,却不知为何胸口更加闷堵。

她以为少侠会转身就走,却发现对方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了她许久。

“怎么了?”她问。

闻浸溪见她对自己的名字毫无反应,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带着少女看不出来的玩味与兴奋。

“可以把那件衣服买来给我吗?”

他觉得她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挺顺眼的,也想要换一身与她颜色相近的。他甚至想着若是她实在抠门不愿意买给他,他就干脆一会儿杀人的时候把血溅在身上,这样她就会因为害怕这洗不掉的血腥味而给自己买衣裳了。

许青萄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少年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并且没有等他答应下来就转身离开了,似乎非常笃定自己可以顺利的回来。

“闻浸溪。”

许青萄觉得自己若是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许还可以把他当做一个同行一路的萍水相逢的人看待,但一旦知晓了他的名字,尤其是明知道他是如何排斥自己的姓氏却还是选择将名字告诉了她之后,这份不舒服的感觉就浓烈到让她无法忽视。

阳光很足,小摊贩在叫卖的同时还不忘擦去额间的汗,而许青萄站在阴影里面,看着少年消失在路的尽头的身影,却觉得自己的内心比晒在最最热辣的阳光中还要焦灼。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却看到了自己的襦裙。

“他都要死了,却连件新衣服都没有。”她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服着什么,“我可不是吃独食的人。至少……”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她的话音未落之际,脚步便急切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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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酒楼是叄州的地标性建筑,称其雕栏玉砌、金碧辉煌,往来皆是富贵骄人。坐在此楼,周边景色可全部览于眼中。

匆匆离去的许青萄自然没有注意到,刚才朝她看过来的眼睛不止楼外一双。

黛蓝险险收住自己惊慌失措的面容,没有在庆王面前露出端倪。

她沉默着站在王妃的身后,眼睛却几番蠢蠢欲动地想要朝外偷瞄。

“王爷,臣妾曾有耳闻这叄州的茯苓糕是一绝,还未有幸品尝过呢。”

许青晚姿态娴静,动作娴熟地为座上男子布菜,状似无意的提起见闻。

“既然晚儿想要尝尝,便叫酒楼再做一道。”他一个眼神示意,下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而就在下属准备去吩咐店家的时候,许青晚摇了摇头,对他说道:“酒楼的厨师手艺的确非常人可比,但臣妾还是想尝尝叄州最地道的茯苓糕。”

她思索一瞬,说道:“还是让黛蓝去买吧,她最懂我的口味。”

庆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允了她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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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蓝脚步匆匆地离开了酒楼,想要找到此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那个女子。

她觉得自己没有认错,却又不敢肯定,毕竟那个少女虽然长相与许青萄一般无二,可是她的打扮对于一个曾经的贵女来说,实在是过于难以启齿,这也是导致黛蓝不敢确定的原因。

她清楚王妃定然也是注意到了那个与许青萄过于相似的身影,所以才找了个借口让自己追出来。

黛蓝深知许青萄的存在对于王妃来说是何等的威胁,所以即便那个身影有七分相似,她也绝对不会就此忽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