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叄州的红梨木马车上,许青晚垂首温顺地为闻昊倒茶,看到男子将茶饮入口中,才露出一个缓和欣慰的笑容。
“路途奔波,王爷现在可有胃口用膳。”
他们已经离京近十天,闻昊本身就身体病弱需要每日服药,在舟车劳顿与烈焰酷暑之下,他的胃口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每天都只能强迫自己饮用些许清淡饭食,如今本就不甚健壮的身体更是消瘦许多。
许青晚虽然因为有着上一世的记忆而并不担心他的身体支撑不下去,但她的面容上却还是时刻保持着对他的担忧与焦虑。
“我吃不下。”他说完话,脸色又是苍白了几分。
许青晚用沾了水的丝绸帕子在他的额头贴了贴。脸上虽不带笑容,但是心里却对庆王私下里对她称‘我’而非‘本王’一事非常骄傲。
因为在上一世,她能够得到如此殊荣还是在庆王称帝之后,而如今,不过短短月余,她就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怎能不得意。
马车停了下来,车外等后许久的众人拥簇而上,恭敬跪地行礼。
一位脸上胡须修剪整齐、虎目方唇的中年男子躬身来到走下马车的庆王身前。
“叄州刺史方两远见过王爷。”
“免礼。”
庆王闷咳出声。
方两远对于这位被封庆王不久的四皇子早有耳闻,也知晓其身子骨病弱,于是赶忙准备将人迎进城中府邸,生怕四皇子多吹一丝风。
因着今日城门要迎庆王,所有的守卫有序地站成两列,将等待进城的人们阻隔在外,以免他们冲撞了贵人。
然而就在即将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因为有所准备而时刻关注着周遭的许青晚眼尖的看到了自己所想的东西,脚步一顿。
她这明显的迟疑自然被叄州刺史看在眼里,男子看了一眼还未上车的庆王,又看了一眼庆王妃,有心想问话却又怕唐突了王妃。
就在他迟疑开口询问的时候,注意到许青晚这突兀举动的闻昊关切问道:“晚儿,怎么了?”
“臣妾只是见那画像之人颇为眼熟,有几分好奇罢了。”
她一瞬间的慌张落入闻昊眼中,引来更多关切。
闻昊朝着她的视线方向看了一眼,这动作落到刺史的眼中,引来对方的犹豫。
“王爷,那是从外城传来的通缉令,上面无不是罪大恶极的通缉犯画像。”
他不明白这充满血腥气的东西怎么会引起尊贵娇弱的王妃的注意,只得上前解释。
“通缉令?”女子诧异的一手掩唇,睁大了眼睛,“可那上面画的明明是……”
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言行中的不妥,慌张放下了手,朝着身前的王爷摇了摇头。
“应该是臣妾看错了,王爷,我们上车吧。”
“看错又如何。”
他包容地勾起嘴角,没有丝毫怪罪女人的意思,反而朝着手下的侍卫命令道,“你去把东西拿来给王妃。”
侍卫领命去到城门旁边的的长木桌上拿起了几张纸,弯腰递到王爷面前。
闻昊对通缉令不感兴趣,更不会伸手去接,只一个眼神示意王妃身边的黛蓝上前,将东西拿走。
而后二人便上了马车,真正的进入了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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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白光闪闪,像是光斑照射在睫毛之上,教许青萄恍恍然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意识逐渐回笼,她想起来了昏迷前少侠搭在自己脖子上的剑。
她条件反射的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入手间的是绵柔的触感,她顺着这份感觉快速地摸了一圈,才确定自己昨天血流不止的伤口得到了包扎。
一想到自己已经三次被同一把剑架在了脖子上恐吓威胁,并且这把剑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要砍的更深、更疼,许青萄愤懑地翻了个身,却正对上一张安详睡着的侧脸。
少年呼吸平稳,几不可闻。
纤长的睫毛如扇般盖住狭长圆润的猫眼,鼻梁犹如山脉的脊梁挺拔笔直,淡色的嘴唇闭合着微微嘟起,喉结如小山峰般略显突出,再朝下看去,是粗布麻衣都遮掩不住的肌肉轮廓与修长双腿。
然而不管眼前的男色有多么惹人垂涎,许青萄的眼中,都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一想到自己战战兢兢、委曲求全了一路,最后却还是落得个差点惨死剑下的下场,她就恨他恨得心脏狂跳,恨不能赶紧让这个一提起六皇子就发病的神经病去和疯子反派同归于尽。
阳光透过床幔洒在算不得宽敞的床上,点点金光跳跃。
许青萄缓缓支起胳膊,忍着失血过多的头晕恶心歪歪扭扭的靠坐在床头上。
“喂,快起来!”
三次死里逃生让许青萄彻底不愿意在这人面前苟着做人了,哪怕他的的确确救过她的性命,但在几次死亡威胁外加她也救过他的性命的交换之下,她如今完全不觉得自己对他有所亏欠了。
正因如此,内心憋着一口气的许青萄也不愿意再给他好脸色了。
她使劲推了推几乎要搭在自己手上的胳膊,见少年眼睫都不带颤抖的,她又多施了几分力。
见少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以为他是在装睡的许青萄毫不客气地拽了下他如水般柔顺的长发。
当看见即便如此少年也呼吸都不乱半分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感觉漫上许青萄的心头。
她伸出手,先是犹豫安分,但终究还是内心的怒火占据了上风。
当手指碰到少年冰凉的脸颊时,本来还内心不甚确定的许青萄几乎已经确定了他如今的状况究竟为何。
她轻弹两指,在‘睡美人’的侧脸上重重的掐了一下。
掐完,她如同在草丛中觅食的兔子见到危险那般迅速的缩回了手,眼睛却一眼不眨地紧紧盯着少年的脸,在确定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反应之后,已经印证了内心猜测的许青萄勾起苍白的唇角,狰狞一笑,又迅速地在他的另一侧脸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当少年两侧的脸颊都出现了对称的红痕时,她才终于感受到了些许的解气,而后目光便对准了被丢在床侧角落的长剑。
内心一动,许青萄拖着无力的身体趴在少年的身上够到了剑。
尽管这柄剑的重量她没有办法挥动自由,但在有所借力的情况下,她还是能够费力地将剑从鞘里抽出来的。
刀身漆黑,干净的没有一丝血迹,似乎连日光都没有办法在上面遗留光芒,许青萄看着它,仿佛看到了最浓郁的黑色。
尽管这不是她第一次与这把剑离的如此近,但只有此刻她算是平静的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剑上,她觉得自己的鼻尖似乎萦绕着浓郁的铁锈气味。
她用手在剑身上轻轻拂过,却没有发现一丝残留的血迹。
随后,她的视线落在身下少年干净修长的脖颈上。
她就这么握着剑柄呆呆看了许久那上面的青色血脉,最终还是笨拙地把剑收回了剑鞘,扔回地上,随后爬回了自己已经失去温热的冰凉被窝中。
她盖着被子仰躺许久,越想越气,又爬起来狠狠地在少年的胸膛上锤了一下。
这才甩甩酥|麻的手心,满足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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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庄严的皇宫之内,凌云书房的玉石台阶之上,一位美丽庄严的女子接过身后垂首侍女手中的红莲羹,在太监的通报声中走进了书房。
“怎么不在宫中休息?”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拧眉看向女子。
“臣妾想到如今天气闷热,陛下长久处理政务定是心烦气躁,便自作主张前来打扰了。”
女子脸上挂着温柔笑容,缓步走到皇帝的身边,拿起玉匙,将红莲羹盛到皇帝的嘴边。
皇帝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呵斥,而是喝下了莲子羹,而后轻轻挡开她手中的玉匙,低头看向奏折。
“无事的话,就不要到处走动了,回后宫休息吧。”
皇帝的一句话,让女子脸上的笑容微微褪去。
“是,臣妾告退。”
女子乖顺地退出了书房,没有看到皇帝最后抬眼看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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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陛下他今晚会来吗?”
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凤回殿后,一位头戴金钗的嬷嬷上前小声问道。
女子坐在寝宫的梳妆台前,看着琉璃镜中映出来的面容。
听闻此话,她扯出一个略显难看的笑容。
镜中的女子脸上不施粉黛,头上仅有几只玉钗步摇装点,凤目琼鼻樱桃嘴,整个人素净无害的完全撑不起后宫之主的架势。
尤其是当她开口说话,吴侬软语的腔调更是将她本就不甚威严的气场又冲淡了几分。
她摇了摇头,言辞间满是疲惫的不解。
“嬷嬷,为何事情已经过去多年,陛下却还是不愿原谅我?”
她垂眸,眼中噙着泪水。
嬷嬷见她摇头,便在心中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尽管这么多年娘娘已经被陛下的冷刀子伤到了无数次,但她却还是怀抱着没准下一次陛下就会愿意来凤回宫与皇后娘娘温存,而后一并恢复娘娘这后宫之主该有的荣光的希望。
“娘娘,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陛下就算心中有怨也早就消弭了,您只要多多跟陛下说些体己话,他总会意识到死人再好也是比不过活人这个道理的。”
嬷嬷在宫中生存了这么多年,一双眼睛也见过了太多的腌臜事,自认为就算是皇帝,她也能猜到几分对方的心思,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她却早就在自家主子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失去了信心。
可是若说皇帝真因为那陈年旧事怨恨主子,又为何没有贬降皇后娘娘的位份,仅仅罚凤回宫禁足一年,此后便再无惩罚。
可要说皇帝心中怨恨已消,又为何再不踏进凤回宫,甚至连皇后娘娘背后的家族在这十年中都再无升迁?
“娘娘,您先用膳吧,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到皇后摇头,开口劝导,“您还要保重身体呢,如今德妃之子已经封了庆王去往封地,您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太子殿下考虑啊。”
皇后听闻此话,脸色却又是苍白了几分。
“嬷嬷,你觉得,太子他……如今还在怨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小天使们!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酥皮 10瓶!爱你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