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空寂的林中,乌鸦扯着嗓子嘶鸣几声,树叶簌簌作响,摇晃着枝干,花朵染上漆黑,稳稳扎根于泥土。
当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的时候,许青萄的脸颊霎时火辣辣的烫,她一手摸着脚腕,一手‘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乱糟糟的发丝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似涌上了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就连她本人也不懂自己是怎么说出这种羞耻的话的。
即便她羞的恨不能把头埋在地里,但好在她得到了想要的效果,少侠的动作随着她的惊吼而停了下来。
他似乎是被她洪亮的嗓门吓到,又仿佛是少女的这句话提醒了他,她的脸蛋的价值,但少年脸上更多的,是许青萄所看不到的惊讶与茫然。
他的手虽还举着剑,却迟迟不见动作。
就在许青萄尴尬的想要转身拖着没用的脚腕一头撞昏在树上,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少年才终于开口打破了这过分的寂静。
“你撒谎。”他说的笃定,“我没觉得你的脸蛋漂亮,便是毁了,也跟现在无甚差别。”
本来还因扯了一个慌而心虚的许青萄愣愣地消化完了他话中的意思,尽管看不清少侠眼中的情绪,但她却对他的性格有了浅薄的了解,知道他肯定又是一脸认真的在说着羞辱自己的话。
许青萄活了十多年,虽然除了买菜的时候会得到被老板抹零的优待之外,从没有利用自己的美貌去获取过什么不正当的东西,但从小到大遇到的事情让她成为了一个美而自知的人。
‘许青萄’的长相与她一模一样,在书中也是被盖了章的京城第一美人,要不是生性刁蛮又满腹草包,惹得名声不好,绝对是可以被求亲之人踏破门槛的存在,也正因她的这张脸,所以原女主许青晚才会非要毁她名声又要她性命,只为彻底斩断四皇子与她见面的可能性,以免男人被她的容貌夺了心。
同时这张脸也是她敢撒谎自己是六皇子女人的原因之一,因为只看表象,她也认为没有人会怀疑她所说的话,六皇子虽然生性残暴,但这不代表在其他人的眼中他不会贪恋美色。
毕竟她本就在怀疑太子让她来此的目的,一个身上没有几分力气的官员之女,究竟能够在刺杀中起到什么作用?而且书中也没有提到过‘许青萄’与六皇子之间存在牵扯,若他们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感情故事,那么按照六皇子睚眦必报的本性来看,见了面的第一时间就把他们倒霉二人组全都杀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不过是转念之间的猜测,直面寒光剑意的少女瞬间将其抛置脑后,心思全都被少年牵走。
倘若话题只到她喊出声的时候戛然而止,许青萄可能羞耻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毕竟她本就是为了不承认自己胆小、是小狗,所以才‘大言不惭’的扯了反派的大旗,可偏偏保住了这方面的自尊心,又被嘲讽了另一个领域的自尊心。
如果少年只说她不够漂亮也便罢了,毕竟他的硬件条件摆在那里,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的父母是何等天人之姿,所以许青萄也能够理解他不认为自己漂亮的原因。
但他偏生在后面加了一句她的容貌毁与不毁都无甚差别,这在许青萄的耳朵里,就不亚于是明目张胆的侮辱了。
她羞耻于自己说了谎,又恼怒于少侠对自己这赤|裸裸的偏见。
“六皇子和你可不一样,人家眼光好的很!”她拐着弯为自己的容貌正名,不惜拉扯上疯魔反派也要力证少侠的眼瘸。
“他可是见过了不知凡几莺莺燕燕的京城皇子,和你这种乡下出身没有见过世面的侠客不一样!”她说到这里,还觉得不够解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我倒也不怕这点牺牲,就是突然想起来要是我的脸毁了,那我准备好的美人计岂不是失效了?你也不想我们的任务就因为你的一次手抖而失败吧?”
少女的脸色涨红到似积了血的蓬蓬花,闻浸溪从未见过如此愚蠢却又自鸣得意、自圆其说的人,尤其是在他否认自己曾夸赞过她的漂亮之后,竟还坚持认为自己对她痴心一片。
他看不明白她为何要战战兢兢又洋洋得意的把自己框进她的谎话里面,难道被他喜欢就是一件这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甚至还要当着他的面,大声地宣告出来?
他饶有兴趣地挽了个剑花,蹲下|身子,凑到少女的面前。
距离被缩到咫尺之间,少侠的呼吸几乎打在她的脸上。
许青萄不自在地想要再往后仰一仰,却发现在自己的躲避期间,已经把身子仰到了极限,此时腰间无力,直直向后栽去,一头撞在树干上。
“你准备怎么用美人计?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他是真的来了兴趣,好奇依照她这乱糟糟脏兮兮的姿色,要怎么来诱惑自己。
不知晓自己再一次凭借着胡言乱语保住性命的许青萄摸索着脚踝,暗暗思索自己哪里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以内就给出有用的计划,但她眼珠一转,磕磕绊绊地说道:“这种事怎么能说给你听,说了就不好用了。”
她怎么知道美人计要怎么用才能在六皇子那个魔头的手里保命啊?
许青萄觉得自己此时绝对不能露怯,“而且这我是专门为了六皇子准备的美人计,你可不配见识。”
许青萄看着少年,一眼不眨。
粗糙的树干硌的她后脑勺疼,歪七扭八的姿势又导致她没有办法站起来,不愿寻求帮助的许青萄扣了扣脚下的泥土,强撑气势地问道:“你可要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动手?”
许青萄内心灼然的等待着少年的回答,心跳又快又急。
正因知晓少侠与六皇子之间存在着深仇大恨,知晓少侠把报仇作为人生唯一的意义,所以她才想到了用这个借口避免受伤,虽然她也觉得把自己的作用吹嘘太过,但她的心里却模糊的觉得只有把自己的作用说得更重要一点,才有可能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占据主导地位,才有可能握住这柄剑。
果不其然,少年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放下了足有她身量长的黑剑。
许青萄尖刺也终于呼出一口浊气,翻了个身,努力又笨拙的坐了起来。
她正打算揉搓自己的脚踝以减少痛感,一个黑影就坐到了她的身边。
内心受到伤害,不愿理他的许青萄放下了手,默默侧过身,假装自己并没有受伤。
“汪。”
她听到身边的少侠突然出声,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直到少年又叫了一声,她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许青萄惊讶又疑惑看去,不解道:“你又发病了?”
“不是说放弃的人就是小狗吗?”少年似乎并不觉得恼火、羞耻或是尴尬,他的目光坦然澄澈,如同阳光下的琥珀,“我放弃了,所以要当小狗。”
作为真正的大义凛然发号施令、又扯了大谎,逼对方主动放弃的许青萄本以为自己可以站在制高点,此时却因他揽过责任而蓦地双颊滚烫,呐呐不言。
她不敢再去看少侠的眼睛,慌张地低头,逃避似的去摸自己的脚踝。
“很疼?”他凑到了她的身边,问道。
若是换做平常,许青萄定不会承认这种因恐惧少侠的剑而慌忙躲避所受的伤,便是拼着明天走路疼到冷汗直流,她也只会抹着汗水指着天上的乌云说,自己这是被太阳晒得冒汗。
但她这次却只是抿了抿干燥的唇瓣,默认了。
“我看看。”少年倾身,大手握住她的脚背,许青萄惊吓般的往后一缩,却全无用处,那只手就这么轻飘飘的教她动弹不得。
“小萄,”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许青萄正因为她掌心过高的温度而浑身不自在,正要问他干嘛,就感到一阵酸痛,伴随着‘咔吧’一声,少年语气带笑地说道,“看,没事了。”
突然袭来的酸胀疼痛叫许青萄的眼睛不自觉地涌出泪水,但她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身体上面,她摸索着已经被接好的脚踝,不可置信地抬头去看少侠,却又因外物的刺激而闭上了眼睛。
大手迅速而用力地从她的眼头抹到眼尾,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到少年得意洋洋地朝着她轻轻摆手,展示着指腹上的晶莹。
“原来你只要疼了就会哭啊。”
许青萄见他一副兴奋的样子,以为他是在得意于抓到了自己的把柄,嘲笑自己。
她张了张嘴,却碍于某种内疚的心情而什么都没说出口,只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少年见她并未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呛声,疑惑地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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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寒凉,许青萄缩成一团,因为内心的纠结而毫无睡意,她悄咪咪地窥向身倚树干的少年一眼又一眼,直到时间流淌至晨光熹微。
在确定闭眼的少年绝对睡死了之后,她才缓缓侧过身,朝向对方,而后做足了思想准备,强忍着羞意,鼓足了勇气,张开嘴巴。
“汪。”
又小又弱,活生生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更像是少女用尽全身气力拧巴出来的自尊心。
极力忽略掉烫的快要把自己烤熟的脸颊,了却一桩心事的许青萄紧闭双眼,翻转身子背对少年,开始酝酿迟来的睡意。
就在她脑袋昏昏沉沉,已然要迈进梦乡之时,只听身后声音悠悠传来。
“小萄?”
少女顿时瞪大双眼,眼睫毛几乎翘到了天灵盖。
不等她反应过来让他闭嘴,那不染丝毫惺忪睡意的声音朗声一笑,如凛然的泉水撞击外表坚硬的卵石。
“你好像一只没有吃饱,又被踢了一脚的流浪幼犬啊。”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奉上!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风疾 1瓶!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