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如影随形的颠簸与直冲鼻腔的腐烂木头气味,让许青萄昏昏沉重的脑袋中朦胧的意识瞬间转为清醒。
努力地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她一边动作,一边思考起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穿越到了一本刚刚看完的女主重生文中。
小说主要讲的是某正二品官员的庶女重生一世,替逃婚的嫡姐上了花轿,阴差阳错与潜龙在渊的四皇子成就美满姻缘的故事。
原书从女主的视角描述她为了家族荣誉而说服父亲,代替逃婚的姐姐嫁入四皇子府的果敢,又讲述了她拒绝太子等一系列优秀男子的示好,一心一意守着病弱四皇子的忠贞。而四皇子也被她感动,为她遣散后院,甚至放出此生只娶她一人的诺言。
而许青萄现如今的身份不是别人,正是被女主顶替嫁人,‘有眼无珠’、‘逃婚’的倒霉嫡女,甚至再过不久,原主死亡的消息就会传回京城,从风光无限是世家女成为死于奸夫之手的笑话,由曾经备受宠爱的嫡女成为家族永远抹去的耻辱。
看过原书的许青萄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原主离开京城,固然有被原女主从中搅和不愿她嫁给四皇子的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她被心上人太子哄骗,被告知只要杀了六皇子,她就可以回去京城,并马上没有任何污点的成为风光无限的太子妃,将一干曾轻视她、取笑她的人踩在脚下。
在得知太子为自己派来了一个武功强劲的下属,自己也不会手染鲜血的情况下,原身被‘太子妃’的身份冲昏了头脑,无知无惧地把事情应了下来,但却在等待太子派来保护自己的下属的时间里,被歹人所绑,残害致死。
或许是原身此时命不该绝,她被闻讯赶来的搭档救走,即便有所波折,他们还是去往了太子所指示的地点,并且顺利见到了他们的任务目标。
许青萄试图从破旧的马车上坐起来,并想办法从这里逃脱,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和那个所谓的太子属下汇合,更不愿意去面对书中盖章的那个反派六皇子。
就在她试图扒开车壁的缝隙,看看情况时,飞速行进的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
“你谁啊!?再不给爷让开——”粗狂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尽管中气十足,但还是暴露了他身体的颤抖。
马儿嘶鸣,前蹄焦急地在泥泞的地上乱踩,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
外面一片漆黑,灯笼架在马车的前方,许青萄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喧嚣,有人大喊着放狠话,而自己身边的行囊也被几只手急匆匆地摸了去,许青萄推测包裹里面装着的应该是兵器,因为几乎是立刻就有刀剑碰撞的声响传来。
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的许青萄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喧嚣升级,但几乎就在一呼一吸之间,一片静默,她所以为的打斗似乎结束了。
许青萄一动不敢动,只后背贴着车厢,双手掩住口鼻,努力不让自己粗重的呼吸被外面的人发现。
她猜测,此时这个在外面的人,有极大的可能是太子派来与她一同执行任务的人。
书中对此人的描述是武功高强,心智坚定,是太子费劲心力才挖出来的人才,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见到反派的第一眼便身首分离。
没错,无论是这位身世成谜的少侠,还是原身自己,都不过出场不久就被几行字交代了个明白。
他们死的窝囊、惨烈,又毫无价值,连反派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许青萄甚至觉得,若不是女主因前世之仇恨原主入骨,原主的作用到她腾出皇子妃的位子离开京城之后,便应该结束了。
后面的几次出场,原主不是被绑架残害,就是被分尸泼血,还能喘着气,都是因为还没有把她虐够,非要她死了才算结束。
许青萄不想死,更不想尸骨无存,她目前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逃离这位‘正义少侠’,抛弃掉自己的嫡女身份,找个地方苟活下去。
她觉得自己等了许久,久到后背的冷汗被体温烘干,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帘幕,朝外看去。
昏黄的灯盏下,只有满地的漆黑与倒在马车轱辘下的尸体,她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蹑手蹑脚地爬下车,夜风将浓重的铁锈气味送入鼻腔,感到后背发凉的她猛地回身看去,只见到一抹漆黑的寒光从面前闪过,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就膝盖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身前,然那人影背着月光,只能看到对方一身黑衣,身材修长,长发高束。
许青萄看着他手中的长剑,心如擂鼓,她清晰地感觉到有粘稠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下滑,刺痛感从额头绵延而下。
已经对眼前人的身份有了认知的许青萄猜测,刚才若不是他有意收了力气,估计此时自己的头盖骨都已经飞出去了。
许青萄以为他同样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猜到自己就是他所不知道身份的‘神秘人’派来的帮手,所以才有意停手之后,还不等她喘匀梗在胸口的冷气,就见他朝着自己举起了剑。
许青萄一惊,几近破音地喊道:“我是来和你接头的!”
她忘记了眨眼,眼睁睁地看着漆黑的剑尖停留在自己的头盖骨上,咽了口唾沫。
“接头?”
她听到他的声音,虽然醇厚清朗,却还带着一丝少年的清脆。
对方似乎不是很大的年纪让许青萄多了一点勇气,她没敢后退,只脑袋微微朝后面仰了几分,生怕对方一时手抖,给自己开了瓢。
“嗯,对,”她止住打颤的舌尖,声音沙哑,“是我,上面派我来和你接头了。”
想到原身就是在这里被这位少侠救走,知道自己最起码不会死在这里,许青萄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目光直视着大概是对方眼睛的方向。
就在许青萄眨眼之间,对方似乎相信了她的话,剑身顺着她的眉眼鼻尖下滑,但还没等她再次松口气,就感觉到剑停在了她的喉咙处,那是只要她稍作呼吸,就能够把自己的致命之处献上的距离。
“没听说过。”
杀意如尖锐的刺般如影随形,许青萄此时的脑子迟钝的几近无法工作,只在对方即将杀死她的时候,放开了支撑在地上以保证自己坐着的手臂,仰躺下去,险险躲过了对方的剑尖。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少侠对自己的存在似乎不知情,明明在书中他是特意来救自己的,又怎会不知自己的身份。
少女以为他是没有认出自己,毕竟他们两人的存在全靠太子一人的牵扯,互相没见过面,他有意试探自己的身份也有道理。
“少侠,上面派我来协助你暗杀六皇子,这件事方圆百里唯有你我知道。”为了活命,她硬着头皮解释道,“这回你总该相信我的身份了吧。”
她咽了口唾沫,只希望那柄反射不出光亮的剑可以从自己的身前移开。
或许是她说出来的话确有可信度,少年即便没有移开剑,也没有更进一步。
许青萄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的命或许可以保住了,不至于重生的第一天就折戟沉沙的时候,只见少年启唇。
“哦?”
哦?
许青萄一怔,这是什么反应?他是信了还是没信啊!?但听他的语气,似乎又不像是没有回旋余地的感觉。
少女绞尽脑汁地思考着面前的少年这是何意,完全没有看到对方那与他饶有兴致的语气截然相反的寡淡表情与寒寂眼睛。
此刻的她在对方眼中,似乎完全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闯进主人家底盘的可有可无的鸟雀,随手就可以清扫出去。
而鸟雀的叽叽喳喳,也不过是主人家清扫前无聊时听的响儿罢了。
许青萄心惊胆战的猜了半晌,却还是没有半分线索,她连手心被地面磨破了一层皮都毫无察觉,可见她心底深处的紧张。
她见自己思索之际,这人就这么等着,似乎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内心的紧张竟放松了几分,她突然想起来这人根本不知为他提供线索的人是当朝太子,与上面的联络都是原主做的,他根本就不敢杀了自己。比起自己,在身份地位上分明是他落了下乘。
许青萄此时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她在猜测,难道这是江湖人的规矩,这少侠是为了不让自己高他一头而给她的下马威吗?
她心里烦闷,仰起头,不再躲避他的注视,道:“你“哦”什么?瞧不起我吗?”
她可不愿意让这个急着送死短命鬼踩在自己头上!
就算她要临阵逃脱,也绝不要这么狼狈的逃走!
“既然你瞧不上我,那你就自己去杀那个疯子吧!”她本来还心有愧疚,想着要不要带着这个临时倒霉队友队友一起跑路,现在看看他手里的剑,再摸一把还在淌血的头,再一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她觉得还是让他自己头铁的去送死吧。
“两个废物去杀一个疯子?”
少年语气怪异,不知是喜是怒还是疑惑与不在意。
说完这句话,也不等许青萄反驳,便收了剑,回身靠在树干上假寐。
许青萄一头雾水地看着少年闭上了眼睛,她尝试着小心翼翼的坐起身,发现少年连个眼神都没有撇过来,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动作。
“你觉得我是个废物,我还觉得你这身手半吊子呢!连自己的搭档都差点弄丢了!”她努力给自己找了个气急败坏扭头就走的理由,只盼能与他分道扬镳,反正她现在也证明了身份,若少侠还需要太子提供的帮助,就决不可能在今天杀了她。
“你就自己去杀六皇子那个疯子吧!”
她看出来少侠似乎对自己这个上面派来的搭档非常鄙夷,便想着找个理由离开,总之她是不愿意跟在他身边的。
她站起来,缓而轻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与原书所形容的不同,没有蒙面的少年。
在确定对方似乎真的不欲与自己计较之后,她迅速转身,绕过马车下的两具尸体,朝着马车所行进的反方向踉跄跑走。
少女没有看到,身后的少年微微睁开假寐的眼睛,纤长的眼睫挡不住其中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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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萄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任务她也甩手不想要,不仅仅是因为她不愿意去杀人,更是因为那个人是她即便豁出了命去,也伤害不到一分一毫的存在,反而更可能的是她自己落了个不知头在何处的结局。
她不知自己的搭档对于此事成败有几分把握,但按照她所知的书中描述,六皇子不用她费力去杀也会死,只不过绝不是死于他人之手。
【满朝静默,随即惊叫声不绝于耳。
有人瘫坐跪地,有人伸手咒骂,但无一逃出宫殿,满身煞气的将士们包围了整座皇宫,似雍容华贵的殿内有一头噬人的野兽,咬断了所有人的筋肉,使人无力反抗。
无人知晓一直以来镇守边关、被誉为天生将神的六皇子为何会做出如此违背人伦之事。
血液浸染了阶梯,几息之前还在指点江山的皇帝的身体歪倒在象征权力的座椅上。
六皇子没有理会大臣们的惊恐与责骂,他嘴角带笑,似是饶有兴致地把皇帝歪倒的身子摆正,并把手中把玩着的亲生父亲的头颅搁置在其身体的一侧。
他垂首凝视着头颅上双目圆瞪的惊惧神情,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想,只他一人站在那象征着最好权柄的位子前。
光影微动,众人身形惶恐佝偻,而他站的挺拔。
半晌,他才似赐恩般启唇。
“全都杀了。”
往日大权在握的臣子们如惊弓之鸟,练滚带爬地朝着大门窜去。
然徒劳无功,血色弥漫,大火掩埋了所有。】
经历过几千次暗杀的六皇子并没有死于他人剑下,而是如玩闹嬉笑般,将自己焚于皇城之中。
皇家血脉几乎断绝,文武官员惨遭屠戮,导致群龙无首,朝廷内乱,损失惨重。
已经功成身退的三朝元老魏相被请回朝中坐镇,在他的极力举荐与母族的帮衬之下,四皇子荣登皇位,而女主也顺理成章地做了皇后,完成了毕生所愿。
其实早在女主的上一世,六皇子就曾犯下这滔天罪孽,间接拉下了太子党,致使四皇子登基为帝,只不过那时陪伴在四皇子身边的是女主的嫡姐,而女主只能红着眼看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了万人之上。
正因如此,重生之后,她才会促使嫡姐‘逃婚’,又为了维护四皇子的尊严,替姐嫁入皇子府为妃,并在几年之后荣登后位。
可以说,若不是六皇子解决了太子,依照四皇子的身份地位,他能够夺得皇位的可能性少之又少,所以很难定义六皇子在本书中是否是个反派角色。
但许青萄可不在意他究竟是正是邪,她只知道自己若想活下去,便要离这个疯子要多远有多远,毕竟一个旁若无人的把自己的生身父亲的头颅放在手中把玩的人、一个把所有得罪过他的人都杀光殆尽的人,可想而知他的心里有多变态,有多睚眦必报。
一旦被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取他性命,估计自己就算潜在深海里,也会被他拧下脑袋丢去喂鱼!
许青萄越想越怕,逃跑的脚步也原来越快。
除了体能测试,她还从未如此拼命地跑过这么远的距离,她不敢回头看,却莫名觉得脖颈间有股寒意,就好像不管自己跑出去多远,她都有可能在下个瞬间失去脖子上的东西。
直到胸腔阵痛、喉间铁锈味上涌,她正欲停下脚步,就看到了明光。
脚步声窸窸窣窣,身形强壮的几人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周围树木茂密,许青萄正要走出来,就听到其中有人说话。
“确定是这个方向?”
“不会错的,那群土匪拿钱办事,估计现在已经把人给糟蹋了。”
许青萄本欲求救的脚步一顿。
“主子只说确认她死没死就行,死了就扔在那里,没死的话就不要管,让那群人玩死也无所谓。”
许青萄眉心一跳,联系他们口中所说的话,再想想土匪马车中只绑了她一个人,她怀疑这些人话中的恶意针对的就是她自己。
“谁在那里?”
光照到自己身上,许青萄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跑,哪怕周围灌木丛生,枝干密集,凭借她绵软的双腿,也很快就被拉近了距离。
嘴唇几乎被咬出了鲜血,她知道就凭那短短几句话,自己若是落到了这几人的手中绝对讨不了好,她没想到自己刚刚逃离了虎豹,竟是又碰到了豺狼。
她看到了不远处刚刚分离不久的马车,也看到了背靠树干,坐在地上的某人。
她脚步一顿,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又跑回了这个危险地带,可是此时已经没有了选择。
她想要寻求这位没有共事过一秒的‘前同事’的帮助,可是少年俊美的五官在朦胧的月光下平静如不会泛起涟漪的湖面,就连她力道不轻的推攘都没有换来对方睁眼。
希望还没升起就变成了绝望,此时,火把的光就已经到了许青萄的眼前。
她抬头瞪去,躲闪开伸到自己眼前的脏手。
“命还挺大,居然自己跑出来了。”
面容粗狂,有着一圈络腮胡的男人按了按手指,他看到了马车却没有注意到马车下的尸体,只以为是少女支开了土匪,自己跑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陌生少年的脸,见其长相尊贵不似穷乡僻壤出来的人,就以为是同样被胆大包天的土匪绑过来的可怜人。
他指挥着其他几人,冷笑道,“反正有个尸体交差就行了,直接杀了,也免得你再跑浪费我们兄弟们的力气了。”
说完,啐了口唾沫,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许青萄身后那‘无辜’‘虚弱’的少年身上。
许青萄看着越发靠近的几人,退无可退,一下子没站稳,坐到了后面伸出来的长腿上,上半身极力后仰靠在身后的胸膛上,连带着少年的背紧紧贴合在树干上。
许青萄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可以惹怒施暴者,但她却难以控制自己的愤懑,一双漂亮的眼睛闪着怒火。
“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你自己得罪了谁,你问我?”那人嗤笑,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随便挥了挥手,对着手下下令,“两个都杀了。”
虽然他不认识少女背后的人,但多杀一个人对于他来说也并不费力。
就在沾染了血迹的刀即将划破她与背后少年的脖颈时,重物的倒地声传来。
这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中尤为明显,所有人都扭头去看。
刚才狞笑着发号施令的强壮男人倒在地上,胸膛上的血浇了身前喽啰一头一脸,他的面容还停留着最后的笑容,似乎直到死亡降临,他都不知何事发生。
领头人的无端死亡带来了恐慌,从她身上的血窟窿中流淌出来的血液,染红了本就肮脏的地面,火把映衬着他的脸,诡异又安详。
也是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借着火光看清了周围的惨状,夜色的掩埋之下,周围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如山,原来他们所感受到的脚下绵软触感并非泥土,而是红到发黑的粘稠腥臭液体。
哪怕看不清尸体的狰狞死状,夜风也将浓重的、血腥到近乎腐烂的气味裹挟至每个人的鼻腔,足够令所有人齿寒唇抖。
他们本是朝着柔弱女子举起屠刀的刽子手,此时却反而像是误入了屠宰场的白色羔羊。
“这是怎么回事?!”
“谁杀的?!谁杀了这么多人?”
他们拥挤着四处逃窜,惊慌于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造成了这个可怖地狱的某人。
当同样被这个场景吓到的许青萄头脑怔怔,反应过来他们话语中的‘谁’所代指的究竟是谁的时候,她咽了口唾沫,如僵直的木偶般缓缓转头。
入目的少年依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垂下。
他的呼吸微弱、平稳、带着微微的暖意,吹在许青萄脖颈上,泛起寒凉。
后背湿透的少女又转头看向地面,长剑躺在角落,而剑鞘挂在少年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让作者看看有没有人发现可爱的新文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