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卫朝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染上她眼泪的手收了回来，又用食指摩挲了一下，递于鼻息嗅了嗅，咸咸的，还有些发苦。
外面还在下着雨，他没在车内停留太久，从手包里拿出雨伞，三两步追上了盛放。
他握着伞柄，伞身朝盛放身上倾斜，尽可能的不让雨水落在她身上，倒是他自己，身上湿了大半。
盛放引着他到了李局的办公室后，就离开了。
卫朝办完了入职手续后，李局领着他到刑侦支队报道。
办公室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敲着东西。
李局走近，敲了敲他的桌面，问了一句：“人呢，都去哪了？”
听到声音，小伙子仰头看了一眼来人，连忙拿起倚在桌子上的手拐，小心避开打着石膏的脚踝，麻利起身，问候来人：“李局好。”
“哎呀，你腿还没好就不要乱动了，快坐下。”李局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扶着他坐到了椅子上。
小伙摸了摸后脑勺，憨憨一笑，把目光落在了李局身后的卫朝身上。
“李局，这位...就是我们新来的队长吧？”
李局打量了他一眼，说：“你小子，腿都瘸了，消息还这么灵通。”
小伙子笑的更欢了，上下两排大白牙，这是卫朝对他的第一印象。
“来，我给你们介绍。”话落，李局后退了两步，卫朝站出来，李局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们支队的新来的队长，卫朝。”
说完，李局又看向瘸腿的小伙。
不等李局说话，瘸腿的小伙已经用他那条完好无损的腿支撑着，稍一用力，连人带座椅一齐滑到了卫朝面前。
“卫队你好，我叫尚森，高尚的尚，森林的森。”说完，他朝卫朝伸出手。
“你好，尚森。”卫朝冲他笑笑，握住了他的手。
卫朝的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那条腿上，问：“你这腿，怎么弄的？”
尚森脸上升起一抹酡红，只憨笑了两声，并没有说话。
倒是站在一旁的李局，恨铁不成钢的长叹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点了一下尚森的脑门，说：“这小子，简直是个不要命的愣头青，为了追嫌疑人，硬是从三楼跳了下来。这小子才毕业，人生才刚开始，好在只是伤了腿。”
“什么嫌疑人，明明是罪犯。”尚森低声咕哝了一句。
李局听了，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脸黑的像块碳，看起来是要骂人。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新队长刚来，他不想在卫朝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至少，在卫朝入职的第一天，他不想留下不好的印象。
尚森也做好了被骂的准备，出乎意料地，李局这次没有骂他，只嘟哝了一句：“臭小子，还敢顶嘴。”
话落，伸手打了一下尚森的后脑勺。力气不大，但声音很响。
尚森龇牙咧嘴地捂着后脑勺，幽怨地瞥了李局一眼，不再说话。
卫朝低笑一声，倒是惹得李局脸上有些不自在，甚至升起一抹罕见的赧色。
李局摸了摸鼻子，走近卫朝，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叮嘱道：“那个...卫朝啊，让你见笑了。尚森这小子啊 ，皮实的很，特别耐打磨。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带带他吧。”
卫朝点点头：“李局放心，我会的。”
李局点头应下，扫了一眼空旷的办公室，看向尚森，问：“怎么就你自己在，明白他们人呢？”
“月湾小区发生命案，明哥带着人出现场了，现在队里就我一个人。”尚森说完，又用他那条完好的腿控制着转椅到了另一侧的过道上，提出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卫朝愣了愣神，尚森手里提着的，是他放在盛放后备箱里的行李箱。
尚森：“卫队，盛放姐出现场去了，这是她托我交给你的。”
思索间，尚森已经把行李箱送到了他身前。
卫朝点点头，冲他道了谢。
李局看着卫朝的行李箱，面带歉意，说：“不好意思啊卫朝，你来的匆忙，我们连宿舍都没来得及给你腾出来，还要烦劳你自己找房子。”
卫朝笑笑：“没关系，我已经找好了房子了。”
“找好了？在哪里啊，离我们单位远不远？”李局又问。
卫朝轻摇头，浅笑道：“不远，就在市局附近的熙龙湾。”
尚森抬头，说：“熙龙湾？盛放姐好像也住在那儿。”
“是吗？这么巧？”李局也露出一抹惊讶的表情。
卫朝没做过多解释，也笑着说了一句：“是有点巧。”
正说着，李局的手机响了，他被一通电话叫走。
一时间，办公室只剩下尚森和卫朝两人。
李局走了之后，尚森慢慢活跃起来。他把转椅滑到卫朝身侧，饶有兴致地问：“卫队，听说你是公大的研究生啊？”
卫朝笑着点点头，又问了一句：“我的办公室在哪？”
尚森扬起胳膊，往里面一指：“那间就是，我带你过去。”
不等卫朝反应，尚森就麻利地拎着他的行李箱，用他那条完好的腿控制着转椅，向他的办公室滑去。
看着尚森‘身残志坚’的样子，卫朝浅笑摇摇头，随即跟了上去。
尚森一边帮他收拾着东西，一边又问：“卫队，您本科是在哪儿读的啊，也是公大吗？”
“不是，我大学在国外读的。”卫朝说完，顿了一瞬，把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里。“你呢，哪个学校毕业的？”
尚森摸着后脑勺憨笑一声，说：“我读的只是一般的大学，队长你可能都没听过，南京森林警察学院。”
卫朝思索了一瞬，说：“我去过你们学校，是不是在文澜路？”
尚森欣然点头：“文澜路28号。”
尚森对卫朝的印象很好，帮着他一起收拾好办公室后，又把支队的情况大抵给卫朝介绍了一遍。
所以，在收拾办公室的间隙，卫朝已经通过尚森这个小喇叭，几乎已经把支队里所有人的情况摸了个七八分。
尚森：“队长，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出去忙，有事你喊我。”
卫朝点点头，说了声：“好。”
只三两步，尚森就滑出了卫朝的办公室。
卫朝刚坐下，尚森又滑了回来，他只露了一个脑袋，一双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担忧地看了卫朝一眼，说：“那个...队长，明大哥的性子有点急躁，说话比较冲，但他的心是好的，如果待会儿你们遇见了，您可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卫朝点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尚森松了口气，滑回了自己的位子。
队里的其他人一直在出外勤，就连午饭都是用的盒饭应付过去的。一直到下午下班，办公室里只有尚森和卫朝两个人。
下班时间，尚森又敲响了卫朝办公室的门。
“队长，下班了。李局专门打电话交代过，你今天刚来，不用加班，让我务必看着你离开办公室。”
卫朝正看着近些时日的一些卷宗，听到尚森这样说，只能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离开。
办公室空空如也，一如他刚来时那般，像是专门躲着他一样。
卫朝略了一眼，随口问了一声：“队里其他人呢？都下班了吗？”
尚森先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说：“盛放姐提前下班了，明大哥他们还在回来的路上。队长，咱们先走吧。”
方才李局专门打电话交代过，今天最好不要让明白和卫朝碰面，免得发生一些不必要的冲突。
听完尚森的话，卫朝下意识蹙紧了眉心。
与其说是提前下班，倒不如说她是在躲着他。
“队长？”尚森见卫朝没动，又喊了他一声。
卫朝回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他拉着行李箱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尚森冲着他的背影比了个耶，然后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卫朝远去的背影，又给李局发了信息。
【李局，任务圆满完成。】
卫朝前脚刚走，明白他们一行人就回来了。
坐在门口的尚森连忙收了手机，亲切的同明白打招呼：“明大哥，辛苦了。”
明白冲他点了点头后，径直越过他往里面走，边走边探着脖子往里看。
可办公室里空空如也，除了坐在门口的尚森。
明白又往里走了走，在卫朝的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虚掩的门，和门上刻着队长办公室的牌子，眼神暗了下去。
没一会儿，明白又走了出来，在尚森身边停下，问：“人呢？”
“谁...谁？”尚森明知故问。
明白咬牙切齿吐了一句：“还能有谁，新来的队长。”
尚森伸手指了指大门口，磕巴着说：“下...下班了，走了。”
“哦，那我也下班了。”话落，明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也大步离开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明白的背影，尚森才松了口气。他捂着胸口，连说了好几句：“好险好险。”
“还好李局英明神武，要不然这俩人碰一块儿，非打起来不可。”尚森嘟哝了一句。
其他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按理说，明白的业务能力是很强的，只是脾气稍微暴躁了些。
赵凯凑过来，神秘兮兮问：“尚森，咱们新来的队长脾气怎么样？好相处吗？”
尚森犹疑了一瞬，说：“说实话，我觉得，咱们队长的脾气比明大哥要好一些。而且，他还是公大的研究生呢。”
“你还知道什么，给咱们说说。”赵凯又问。
“是啊,快给我们说说。”有人附和道。
尚森神秘一笑，摸着有些发扁的肚子，贱兮兮说：“哎呀，刚好饿了。”
赵凯拍了拍裤袋，慷慨道：“赵哥请客，走，边吃边说。”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连搀带扶的携着尚森往堰西最著名的小吃街奔去。
于是，卫朝的信息被赵凯用一顿小龙虾和两瓶啤酒从尚森嘴里套了出去。
卫朝打了个出租车直接回了熙龙湾。
在他来到堰西之前，就已经在租房软件上订了房子。
最开始，他没打算再回到这里的。可盛放好像很喜欢这座小城，为了它，还拒绝了北京的offer。
虽然他对堰西的印象不好，但他还是决定重新回到这里。
没办法，谁让她喜欢呢。
卫朝电联了房东，完成一系列交接后，很顺利拿了钥匙，搬进了新家。
盛放下班后，连晚饭都没吃，洗了个澡就蒙头大睡。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做两件事情。要么运动，要么睡觉。
在机场接到卫朝的那一刻，盛放只感觉自己浑身的精力都被抽走了一样。
她强撑着结束了一天工作，临下班时，终于忍不住先回来了一会儿。
此时脑袋昏昏沉沉的盛放还不知道，她家对面的那套房子已经被房东租出去了，她更不知道，住进来的会是卫朝。
那个她奋力躲着的男人，如今和她只一墙之隔。
翌日一早，天还没完全亮，盛放就被饿醒了。
她和往常一样，起床，运动，洗漱，草草用了两片面包后，提着一个装满了衣服的黑色提包，出门了。
虽然昨天她睡得很早，但她的睡眠状况不是很好，一整夜都在做梦。
梦里，大多都是卫朝的身影。
她脸上带着些许疲色，开车到了单位。
盛放本以为她会是来的最早的一个，却不想李局已经在办公室里坐着了。
她甚至都没有犹豫，径直敲响了李局办公室的门。
叩门三声后，李局说了句：“进来。”
盛放走进去，把一早准备好的请假申请放在了李局面前：“李局，我要请假。”
“请假？多久？”话落，李局垂眸瞥了一眼请假条。
盛放：“一个星期。”
李局随口一问：“这么久？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在李局的心里，盛放一直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因为私事影响过工作。她冷不丁地要请假，倒是让李局有些担心。
盛放摇摇头：“家里没事，我只是有点累，想休息几天，顺便回家看看。”
李局还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出生，又被盛放打断。
盛放：“可以扣我的年假。”
李局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叹了口气，从一旁笔筒里拿出钢笔，洋洋洒洒签了字。他把钢笔收起来的同时，说了一句：“我是想说，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瞧你的黑眼圈，都快赶上大熊猫了。”
盛放接过签好的请假条，冲他感激一笑，道：“谢谢李局。”
她刚要走，李局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大喊了一声：“哎呀，我给忘了，你们支队新来了队长。按理说，你该先知会他一声的。这样，待会儿你告诉他一声，免得他心里不舒服。”
盛放点头应下：“好，李局放心。”
卫朝昨晚睡的很香，一觉睡醒，7点25分。
他早饭都没用，洗漱后直接出了门。等电梯时，卫朝的目光落在了盛放家的大门上。
她...有没有去上班啊？要不要跟她一起去？
过犹不及，他不想让她不自在。思索再三，卫朝没去敲她的门。
他到市局时，办公室已经坐满了人，只有尚森的位置还空着。
最先看到卫朝的，是明白，他的座位正对着办公室的门。
可最先和他打招呼的，却是赵凯。
赵凯绕过桌案，走到卫朝身侧，伸出手，问好：“卫队吧？我叫赵凯。”
卫朝握上去，点头问好。
办公室里的让其他人听见赵凯的声音，也连忙起身，一一冲卫朝问好。
卫朝也一一回应。
最后，只剩下明白一人，还坐在位子上，皱着眉，紧盯着卫朝看。
卫朝走过去，朝他伸出手，说：“明白吧？你好，我是卫朝。”
明白慢吞吞站起身，但他没握卫朝的手，只囫囵不清的喊了他一声：“队长。”
不等卫朝反应，明白又坐了下去。
卫朝无奈摇头，笑着收回了手。
倒也没有多尴尬，卫朝只觉得一个大男人，这样别扭，还挺有意思的。
路过尚森的位子时，卫朝多看了一眼。
赵凯察觉到了，连忙起身，说：“队长，尚森他去医院换药了，他托我给你告个假。”
卫朝点头：“好。”
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就看到了盛放放在他桌案上的请假条。
卫朝看清了请假条的内容后，下意识皱了皱眉，嘟哝道：“一个星期？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