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之后,沈温婉才回过神来,她面色苍白地扭头问身边侍书:“我不是让你同刘伯说,若是窗前桃树枯了,种什么都行,但千万不要种梨树的吗?”
“啊……我……奴婢前几日,已经按照小姐的吩咐,同刘伯交代过的。”侍书说完,恍然想起昨晚遇见刘伯的事情,便一拍脑袋说道:“对了!奴婢昨夜遇见刘伯背着包袱离开,说是乡下老娘过世了,他向管家告假,回山西乡下奔丧。”
沈温婉皱眉,她让侍书把管事的找来,当面询问。
“启禀大小姐,是夫人今早来了桃园,看见小姐院子里的桃树枯死了一株,便让人把自个儿院子里的梨树移了一株过来。”
倒是,赶巧了。
沈温婉沉默下来。
管家说:“今日大少爷二少爷都回府邸用晚膳,夫人让问大小姐,要不要去前厅一道用膳?”
沈温婉点头:“你去前厅说一声,我换身居家常服就过去。”
管家告退,沈温婉领着侍书回了闺房。
侍书担心沈温婉还在为梨树的事情忧心,于是说道:“若大小姐当真不喜那梨树,奴婢明日便让人移到别处去。”
沈温婉拉开身上披风的系带,摇头:“刚移过来,又要移走,先不说娘亲知道了如何想我,就是一颗好树移的多了也要枯死,算了吧。”
说完,指了衣橱:“替我拿那套翠色夹袄襦裙来。”
侍书拿了襦裙,替沈温婉更衣。
沈温婉心不在焉的张开双臂,任由丫鬟替她系扣子。
上一回,她回到事发前的一个月,也就是延佑十四年二月,刚好第二日父亲就要出发去川蜀,她假装重病,无论如何不许父亲离开她,原以为阻止了父亲去川蜀,就能阻止瘟疫,没曾想,第二个月其他回京的商队,还是把瘟疫带到了京都。
如今,又看到桃树仍然被换成了梨树,她真的担心,既定的历史无法改变,这一世,依旧会瘟疫横行。
沈温婉低头,咬住雪白的手指。
不可以!不可以悲观!
沈温婉咬着手指想:若说她是人微言轻,蚍蜉撼树,无法改变历史的走向,但强大的镇北王,他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他是真龙天子,亦有天命加身,若得他帮助,定能扭转乾坤!
今日虽然没能见到镇北王,但她决不放弃。
镇北王是最大的希望。
一定要!一定要再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
沈温婉捏住粉拳,下定决心。
……
沈宅前厅。
偌大的厅堂里菜香四溢,也非常热闹。
沈温婉一进去,就听到大哥沈金荣爽朗的笑声:“娘和两位妹妹今年的春衣,裁缝那头已经做的差不多了,说是再过三日,便可派家中仆妇去取。”
“好。”张氏笑着应声。
“说到妹妹,怎么还不见婉婉的身影?”这是二哥沈登科文质彬彬的声音。
沈登科话音刚落,便见姗姗来迟的妹妹,穿一身翠色襦裙,气质温雅的提着裙摆不紧不慢的跨过门槛,朝饭桌走来。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沈登科道。
沈温婉见到豪爽健谈的大哥,温文尔雅的二哥,心中流过一片暖意,大哥管理家中铺面,二哥在学院读书,都不经常在家,今日齐聚一堂,当真叫人高兴。
“婉婉见过大哥,二哥。”沈温婉弯腰做福。
沈金荣和沈登科朝她笑着点头,张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婉婉过来坐。”
沈无忧也道:“姐姐坐。”
沈温婉在母亲和妹妹中间落座。
一家人边吃边聊天,说到铺子的生意,说到开春后的科考,说到远在川蜀的父亲,也说到下月初的清明祭祀。
沈登科在京都最好的浩海书院读书,聊到清明,便说起在书院的见闻:“据说,今年的皇家祭祀在西郊举行,为期三日,除了第一日是盛典祭祖,后面两日都是西郊踏青,而且去年回京的镇北王也会参加。”
沈温婉听完眼睛一亮,急忙问沈登科:“清明祭祖西郊踏青,镇北王也会参加?你确定?”
“当然!镇北王在边关呆了十二年,错过了十二年的祖宗祭祀,今年他在京都,当然会参加了!”沈登科很笃定的说。
沈温婉眼珠一动,觉得清明祭祀,倒是个见镇北王的好机会!
……
五日之后。
皇宫,慈宁殿内。
太皇太后马氏算着日子,知道今日小儿子一定会来给自己请安,自从镇北王去年回京,便约定好每月逢十,若无特殊事务一定会来宫中给她请安尽孝。
前几日,马氏已经让儿媳传懿旨,由礼部主办,太常寺协理去筹备下月选妃宴的事情,但宴会筹备的再齐整,宴会的主角不参加,也是瞎忙活!
是以,马氏已经想好了佯装病重,必须让儿子答应选妃宴一事!
先不说民间捕风捉影传出镇北王有特殊癖好的事情,就说赐给王府那么多歌姬美婢,礼部送去两大箱子贵女画像,都被儿子拒绝了,马氏实在有理由相信,若自己不耳提面命的催促儿子,她这儿子孤独终老,都是极有可能的!
“镇北王参见!”
听到门外太监的传报声,马氏立刻吩咐御医、宫娥和太监们各司其职,尽力发挥演技,自己则把事先准备好的珍珠粉抹在唇上,盖上锦被,躺平身体。
陆棣身穿四爪金丝蟒袍,配玉带,踏黑靴,步履稳健的朝内寝走来。
他容貌极俊,身姿笔挺,待走至内寝十步开外,便屈右膝半跪,成熟稳重的声音说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身体康健,益寿延年。”
“咳咳……”内寝传来马氏的咳嗽声。
陆棣皱眉,站起身来:“母后这是怎么了?”
说着,他已经绕过屏风,进了卧房,只见御医神色庄重的站成一排,太监宫娥掩面垂泪的跪了一地,场面瞧着……颇有些凄凉悲壮的意思。
陆棣大步上前。
“母后?”
马氏唇色苍白,痛苦的躺在床上。
陆棣沉下脸来,看向御医:“怎么回事?”
“启禀王爷,两日前太皇太后染了风寒。但太皇太后不愿喝药,所以病情愈发加重。”御医忍不住抬头看了陆棣一眼,但立刻又吓得低下头去,王爷长得俊俏,但眼神太过犀利,仿佛能洞察一切,把人看穿。
陆棣俯身,关切地问:“既然病了,就要遵医嘱,喝汤药,母后为何不愿喝药?”
马氏叹息摇头:“汤药太苦,哀家喝不下去。”
说完,她充分发挥演技,难受地捂住嘴巴,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陆棣马上吩咐御医:“拿汤药和蜜饯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冒着热气的汤药就被端了上来。
陆棣撩开蟒袍,坐在榻上,在马氏身后垫了个柔软的大引枕,右手端着汤药,把药送到马氏嘴边,用哄小孩的口气说:“母后喝了汤药,病很快便好。”
马氏拒绝:“太苦了,哀家不喝。”
“母后怎么还跟孩童一样?”陆棣用下颚指着蜜饯:“喝完汤药,用蜜饯压舌,儿臣保证苦不到母后的!”
马氏抽出绢帕压住眼角,演技精湛的垂泪感叹:“哀家明年便要到花甲之年了,本是尽享天伦之乐的年龄,但奈何我儿不愿娶妻生子,你不愿,哀家也不好强人所难。”
说着,便长长长长的叹息一声。
陆棣端着汤药的手一顿,隐约听出了弦外之音。
“母后的意思是……”陆棣挑眉。
马氏用绢帕压着嘴角,咳嗽两声,才缓缓说道:“礼部送去的贵女画像你都不满意,说是要选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哀家仔细想了想,我儿守边疆,扫蛮夷,护我大越社稷,国运昌隆,确实只有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才能与我儿相配!”
陆棣没有应声,等着马氏后面的话。
马氏瞅他一眼,见他认真聆听,便把提前打好的腹稿,继续说出来:“哀家想着干脆在城内贴出告示,凡是及笄未订亲的女子,只要身世清白,便都可来参加镇北王的选妃宴。”
陆棣嘴角一抽,手中的汤药险些洒出来。
“选妃……宴?”
陆棣眉头紧皱,嗓音沉哑:“什么选妃宴?”
马氏见他皱眉,于是不说话了,朝一旁心腹太监使出一个眼色。
太监上前提醒:“王爷,汤药快凉了。”
陆棣于是看向马氏,说道:“母后,先把汤药喝了,保重身体最重要。”
马氏扶住汤碗,试探道:“那……选妃宴的事情?”
陆棣看着手中冷下来的汤药,无奈扶额:“母后订好日子便是。”
“四月二十日,如何?”马氏立刻问,人也来了精神。
“嗯。”陆棣应下,低头试了一口汤药,对马氏催促:“汤药尚且温热,母后赶紧喝了。”
马氏喜笑颜开,接过汤药喝下,又苦的连连皱眉。
陆棣亲手取了蜜饯给她含着,才让她好受些。
终于喂完汤药,陆棣起身,准备退下。
马氏拉住他:“这么快就要走了?”
“儿臣还有公务要处理。”
“你这是回军营,还是回王府?”马氏关心道。
“儿臣回王府处理公务。”
马氏听罢点头,又说道:“你公务繁忙,也别忘了保重身体,另外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便是清明祭祀,之前你在漠北十余年,也不能回家祭祖,当真遗憾。这回,千万要参加。”
“母后放心。”陆棣颔首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