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佑十三年,三月十四日。
沈温婉没想到,才过了五日,孙邈就给她寻来了第一本关于瘟疫的史书,其名为《大夏疫》。
开头写道:古有一国,名为大夏,国号崇兴二十六年,岁大凶,三月,舞阳县死者十之八九,全县灭族者无数,四月,西南全境大疫,十室九空,路无行人,宛如空城。后川西大疫,北平大疫,皇城日出万棺,郊野埋骨无数。
短短数行字,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根本无法体会其中痛苦。
沈温婉红了眼睛,她合上书籍,掩面垂泪。
这千年前的古夏国大疫,和一年之后的大越国瘟疫,何其相似。
待到许久,才终于平复悲伤的情绪。
沈温婉重新翻阅史书,阅读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她废寝忘食,一直读到天色漆黑,对于大夏国的这场瘟疫缘何而起?实在不解,便准备明日去一趟孙氏医馆,同孙邈当面请教。
侍书进到屋内,发现搁在桌案上的晚膳原封不动,此刻已经凉的彻底。
“大小姐,你中午没有进食,晚膳又一点不吃,这样会饿坏身子的!”侍书说着端起托盘:“奴婢去小厨房,把晚膳蒸热一下,你多少吃一点。”
“不用了,侍书。”沈温婉摇头:“我今日没有食欲,你把膳食撤下,早点休息,明日随我去孙氏医馆一趟。”
“小姐!”侍书还要再劝。
沈温婉闭上眼睛,疲倦地摆手:“出去罢,我要歇下了。”
侍书知道沈温婉瞧着柔弱,但心性坚韧,她决定的事情,旁人再劝,也是多余,只得心疼的叹息一声,躬身出了闺房。
侍书回丫鬟房的时候,正巧遇见背着包袱匆匆而过的刘伯。
刘伯是专门负责沈温婉院子里花草植被的园丁。
“刘伯,这么晚了,你背着包袱是要去哪里?”侍书问。
刘伯抹着眼泪道:“山西乡下的老家来了信,说俺娘去世了,俺向管家请了丧假,今晚就回山西奔丧。”
侍书安慰道:“节哀顺变,刘伯。”
刘伯含着泪水点点头,快步朝外走去。
……
翌日。
沈温婉一大早便带着侍书,去了孙氏医馆求教。
沈母张氏在院子里没等到沈温婉来请安,倒有些意外,毕竟自从惊蛰之后,沈温婉每日早早就去请安,话语里总是浓浓眷恋。
张氏猜测大约是再过两个月,婉婉就要及笄了,及笄之后便是婚嫁,女子面对婚嫁,总是对娘家无限眷恋的。
其实,张氏也舍不得女儿。
想到这里,张氏起身:“许嬷嬷,你随我去婉婉院子里瞧瞧。”
到了院里,才听奴仆说,沈温婉一大早便领着丫鬟出了门。
张氏听后佯装嗔怒,笑着道:“竟忘了给我请安,这一大早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许嬷嬷挽着张氏的手臂,说道:“大小姐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张氏倒是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侧头看向院子里开的正旺的一株株桃花树:“来都来了,便赏赏花。”
许嬷嬷点头,和张氏一道往桃林里面走去。
粉色的桃花如云如霞,在春风里随着树枝轻轻摆动,粉白的花瓣颤颤巍巍,一片片随风飘落而下,芳香宜人。
张氏瞧见一株正对着闺房窗户生长的桃花树,不知为何树枝已经秃了大半,她仔细去瞧,手指拂过树干,叹息道:“这株桃树已经枯死了。”
许嬷嬷听后皱眉,喊来管家:“大小姐院子里的桃树都枯死了,园丁呢?怎么没有早发现,早处理!”
“昨日这树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枯死了?”管家也觉得奇怪,说道:“大小姐院子里的桃树都是刘伯打理,他昨日过了母亲,回山西乡下奔丧去了。”
张氏到底宅心仁厚:“百善孝为先,这不怪刘伯。更何况,花开花落,树生树死,都是冥冥注定,谁也无法改变。”
她说着看向许嬷嬷:“之前婉婉不是总说,想要我院里那株最大的梨树吗?干脆把我院里的园丁喊来,把这枯死的桃树拔了,换成梨树。”
“也好。”许嬷嬷赞同地点头,便吩咐一旁管事去料理。
……
顺天府前街,孙氏医馆。
“你是说……天气异常?”沈温婉问。
孙邈干净的手指在《大夏疫》的扉页上点了两下:“这场古夏国的疫病,起因便是天气极端寒冷,常年干旱,导致没有食物吃的动物进入百姓生活区,抢夺食物,而它们体内的毒瘴又通过蚊蝇蟑鼠快速传播,从而源头上,导致了古夏国的这场灭国大瘟。”
沈温婉听后,托着瓷白的下颚点了点头。
她想到明年即将爆发的大疫,但这大疫之前既没有异常天气,也没有蛇鼠乱窜,那大疫的源头又在何处呢?
“孙大夫。”沈温婉身体略往前倾,虚心求教地问:“你说,如今这样的天气,可有爆发瘟疫的前兆?”
孙邈思虑片刻,摇头:“去年下了一场瑞雪,年初也是风调雨顺,更何况如今还有大名鼎鼎的镇北王坐镇皇城,国富民强的好世道,应当是不会有瘟疫才对。”
沈温婉抿住红唇,娇美的脸上露出疑惑。
很快,她便琢磨着说道:“孙大夫,你能否帮我查找一下,古往今来那些大小瘟疫爆发的起因,都有哪些?”
孙邈听后,没有马上回应。
沈温婉担心他不答应,于是带着点央求的语气道:“孙大夫你每日要看诊那么多病人,我还麻烦你查书,真是过意不去,但我对这疫病确实太想了解,以后少不得麻烦你,你切莫嫌我烦。”
“不会!”孙邈听着她祈求的口吻,又见沈温婉说话时唇红齿白一开一合,煞是好看,而且她身上的桃花香气,还扑到他的鼻息间,便止不住地紧张起来。
“不会觉得你烦,只要你开口。”孙邈垂下眼睫,低声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沈温婉没听清后面那句,靠近来询问:“孙大夫,你方才后面那句,说的什么?”
“没……没什么……”孙邈移开视线,扭头看向旁处,藏在帽檐下的耳朵发红滚烫。
沈温婉一心系着瘟疫之事,倒也没有再追问,而是见时日不早,外头看诊的病人已经陆续排起队来,便知分寸的起身告辞。
出了孙氏医馆。
沈温婉让车夫把马车开去镇北王府。
马车内。
“大小姐,我们前几日才去王府送的拜帖,今日怎么又去呢?”侍书不解。
距离送出拜帖已经五日,宛如石沉大海,一点回应都没有。
按照那人处理公文的速度,应该是今日事今日毕才对,不该这么久的?
难道……梵文的静心咒对他一点触动都没有?还是压根没有看到帖子呢?
沈温婉苦恼着,抬手拉开一点窗帷。
马车已经开到了长安门外大街,这条街住的人非富即贵,其中镇北王府占地最大,在街道尽头。
“侍书,上次送的拜帖一点回应都没有,已经五日了,我不想再空等,所以今日才必须去问清楚。”沈温婉很坚定。
到了王府后。
沈温婉走下马车,近身和门口的侍卫交涉。
“民女五日前来府邸送过拜帖,但事后一直了无音讯。”她嗓音婉约动人,如清泉般沁人心脾。
“既然没有音信,便再等等。”侍卫目不斜视地说。
“但民女有要事求见,无法一直等下去。不知王爷今日在不在府里?”沈温婉问。
“王爷不在府里,你速速离去!”侍卫驱赶道。
但沈温婉不是随便放弃的人,她领着侍书回到马车,又让车夫把马车靠边停,不要影响道路,便在马车里静静等待。
许久之后,手炉早已冷却,马车里的炭火也燃尽了。
侍书冻得瑟瑟发抖:“春寒料峭的,我们已经等了将近四个时辰,外头天都快黑了,大小姐,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沈温婉也冷的哈气搓手,但她还是不甘心:“我再去问问。”
她走下马车,在傍晚的霞光里走到王府门前。
王府大门前值守的侍卫已经换了一拨人,其中一个五日前和沈温婉说过话的侍卫,一眼便认出了她,即便是歌姬美婢遍地的王府,像沈温婉这般娇柔貌美的,也不多见,自然令人过目难忘。
侍卫听了沈温婉想见镇北王的诉求,又见她冻得小巧的鼻头都红了,这才同她好言相劝:“姑娘,我同你实话实说,我们王爷真不在府里,你也不要再等了,王爷今日不会回府,他四日前已经去了城外军营。”
去了……军营?
沈温婉一顿,等回过神来,只觉得心中失落。
……
待到回了沈宅,天边的霞光已经隐去。
天色漆黑,院子里已经掌上了灯。
等了一整日都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沈温婉心情低落而沮丧,她一路沉默不语。
侍书则提着一个镂空的灯笼,安静的跟在沈温婉身侧。
主仆二人一路朝桃园走去。
当进入桃园,沈温婉一抬头,便瞧见了闺房窗外那株刚移植过来的梨树。
她身形猛地一僵,眼睛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