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并非村民们战斗力有多强,而是越到后面,流民们越发面黄肌瘦缺乏精气神,一看就是长久不曾进食饿出来的。
王家村众人虽然同样吃不饱饭,但他们好歹有粮食吃,不至于饿到没有力气。
因此,流民们很轻松就会被打退。
木槿不想窝在家里做温室小白花,乱世里野草生存尚且艰难,哪里有小白花们的生存空间呢。
所以,每次听到铜锣声时,她都会积极拿起家里的锄头一块往外走。
如果开春还不下雨,情况只会越发严重,现在不出去历练,等以后更乱,再乱恐怕就不只是外头乱了,当粮食缺乏到一定程度时,王家村内部就能乱起来,真到那时候,她哪还有保护自己和几个孩子的力气。
当然,妇人们虽然也出去抵抗流民,但冲在最前面的还是青壮年男人,她们受伤的几率非常小。
木槿见到来讨饭的老人孩子,有时候忍不住动起恻隐之心。
可流民们都扎堆来的,王宝兴又着重盯着木槿,怕她像上次一样妇人之仁,所以木槿见此情形,只有转过脸不再看。
与此同时,王家村发生的事情,同样让村民们心底一颤。
要说起此事,往年也有发生,可在灾荒年间,人们由于心理因素影响会忍不住把它放大化,然后产生恐慌情绪。
跟木槿他们同辈的疙瘩媳妇早几个月怀上孩子,他们家已经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了,现在粮食本来就紧缺,夫妇二人打心底里不想再养活一张嘴。
但这年头没有堕.胎药,打.胎是要危及到大人生命的,所以疙瘩和他媳妇只好生下孩子。
疙瘩她娘出来时还说:“要是个小子,俺们就留下来。”
结果生出来是个闺女,虽然她娘怀着她时营良不良,可孩子仍旧健健康康的,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疙瘩家里知道是个闺女以后,直接把孩子给溺死。
木槿还是在事后听到王李氏说的,那时候距离事情过去已经五六天了。
她目睹过村民们为保住粮食和流民们拼死拼活,见到过许多来到王家村的流民饿到面黄肌瘦,但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死亡事件。
疙瘩媳妇怀孕时,木槿还同她撘过几回话,记得杀狼那次她家特地要过几十斤肉去给她熬汤喝。
没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没有了。
王李氏长叹一口气,对木槿说:
“咱们村从前富裕,不曾出过溺婴之事,我在娘家时隔几年就能看到此事。榔头你总知道,他家地少孩子又多,他爹娘实在养不起那么多孩子,榔头最小的弟妹就那么被溺死。”
在王李氏看来,家里孩子多,再生下来只会让原本穷困的家庭雪上加霜,到时候人人都得饿死。
或者,牺牲一个保全全家,并没有什么不对。
周围人对此同样习以为常。
古代医疗条件有限,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避.孕技术,妇人们只要身体健康就很容易怀孕。
所以家家户户都一群孩子,但囿于医疗水平,很多孩子会在幼年就夭折掉,活到成年的只有半数。
就像王李氏也有两个夭折的孩子,王家富裕并不愁吃喝,也有钱为孩子延医买药,却仍旧活不下来。
像王李氏一样,村民们虽然知道道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此事,让他们心里同样慌张。
缺衣少食让大伙在食物方面思虑更多。
“孩子悄悄埋的,除她爹之外没人知道埋哪里,听你二伯娘说就怕有那等坏良心的把孩子挖出来煮了。”
外头早就有吃人现象,王家村虽然依旧好好的,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为了节省自家粮食把孩子挖出来呢。
而且婴儿不像大人,刚从娘胎里出来,吃了也没有那么大的负罪感。
所以疙瘩埋的时候格外小心。
从前除了生活水平下降之外,木槿对于古代和现代之间的差别没有太大的直观感受。
毕竟有和父母长得极为相像的王宝山夫妇,还有不错的家庭氛围,对于木槿来说,接受度尚且不错。
今天,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这里不仅生活环境、物质条件与过去迥异,更主要的是思想观念与从前全然不同。
所有人都在为裹腹而活,甚至为了裹腹不惜亲手杀死儿女。
如果放在平常年份,溺婴这种事可能会发生的少一些,然而来到灾年,原先的礼义廉耻已经不足以约束大众,他们最先需要的是吃饱肚子。
木槿逐渐意识到,缺衣少食的灾年里,人身上的兽性会逐渐被激发出来,有的人可能因为生活困顿而提前觉醒;有的人则因为手里头暂时有粮食撑着,没有立马觉醒。
因为有水灌溉,王家村村民多多少少收了些粮食,尚且够自家吃用,所以大多数人还受以前道德观念约束,他们对疙瘩家里发生溺婴一事发出明显的不赞同和议论。
但是,如果灾情仍在延续,如果接下来半年甚至一年依旧没有水源灌溉,整个王家村都会陷入无水可用的境地,到时候道德观对他们的约束会越来越小,像疙瘩家里发生的那种事不仅会重演,而且恐怕还会延续和扩散。
等到完全没有食物的时候,战斗力弱的女人和孩子恐怕会第一个遭殃。
而且外头的形势已经这般混乱,木槿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在哪里。
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她没有办法凭借个人力量护住自己和两个孩子,一想到此处,木槿就满心忧虑。
——
此时已经进入腊月,年关将至,周围全然没有将要过年的喜气,反而一片凄惶。
天气越来越冷,上个月温度已经到达零下,木槿手里没有测温计,还是通过看是否结冰估量出来的。
而现在天气比从前更冷,冷到穿着棉袄棉裤去院子里站上一刻钟都会被冻掉半条命。
如果没有猜错,如今得零下二三十度,夜晚温度要更低,木槿在夜里甚至被冻醒过好几回。
晚上睡觉时得把火炕烧的热热的,除之前特地买棉花做的一床厚被子之外,木槿晚上还得再加上一层被子,不然恐怕还会发生被冻醒的事情。
木槿前世在冬季去过东北,当时温度在零下二十度左右,完全比不上现在冷。
听王李氏说,她在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回经历这样冷的冬天。
棉花布料很贵,手底下没有多少银钱的农户们除身上铺盖的一床被子之外,很难有闲余的。
或许有人会问,冬天总不能盖春夏的被子吧。
事实上还真如此,人们到春夏季节会把被子里的棉花掏出来一些,原先的厚被子便成了薄被,正好可以用;至于冬天,就把之前掏出来的棉花放进去,从而使其更为保暖。
今年冬天比往年冷的多,便导致从前过冬的被子太薄,夜里根本抗不过去,有的人家就把麻袋放在被子上,或者穿着棉袄睡。
当然,每家都有火炕,大家尽量把火炕烧的旺旺的,免得得风寒。
因为种种原因,大伙今年的木柴消耗格外快。
幸亏他们靠近山林,若是住在城里靠买薪柴烧,恐怕得让这群本身就没有闲钱的农户烧的倾家荡产。
木槿家的柴火已经用掉一大多半,剩下的恐怕只能让她再撑个十几日,还得多亏栓柱送来的一车柴火,不然更不够用。
她去王家借柴时,发现王家同样所剩不多。
王家当初打柴多不假,可家里人多,崇武没成亲,就睡在爹娘房间的外间,虽然有墙隔开但火炕是连着的,两间房子可以一道烧柴取暖。但崇文不一样,王家五间大瓦房,爹娘和崇武住最东面,中间两间算客厅,摆放着八仙桌和圈椅,西面一间才是崇文住的,他得单独烧炕取暖。
因为夜里太冷,睡觉之前得先把火炕烧的暖暖的。
一夜过去,火炕上的暖意早就消失得差不离,他们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再烧上小半个时辰,把炕上屋子里烧得暖暖和和的,人一呆就是大半天。
这样一来,难免会耗费许多柴火,也就导致了王家的柴火同样短缺。
木槿正巧过来,崇文决定再进林子里砍几棵枯死的树回来,不然天这么冷即使再俭省都撑不过冬天去。
王宝山本来就有老寒腿,大前年的时候下了大雪,当时崇武还小,崇文正好得风寒,王宝山在雪天出去铲了半天雪,让他的老寒腿愈发严重。
所以这次是崇文崇武两兄弟出去,王宝山并没有跟着。
两兄弟吃完早饭才去的,家里没有像从前般让他们吃半饱,反而吃的饱饱的才走出家门。
山上路陡,或者说没有路更合适些了,家里牛车没办法进山,只能人工砍伐人工背柴。
即使崇文崇武两兄弟力气都不小,但自家加上木槿家需要的柴火也多,他们砍完得背好几趟,回家之后还得把那些柴火细细劈开,天黑前干完活都要谢天谢地。
前段时间村里才来过狼,两兄弟怕还有野兽躲在林子里,冬天野兽们同样缺衣少食,只有他们两人的话岂不是过去送命,所以崇文叫上族里同样要烧完柴火的几家一起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