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家的院子不大,许多地方因为久久未经修缮,看起来有些破败,由于在镇子最外围,栅栏背后就是冰冰冷冷的城墙。
徒为起初还不知道凤千藤为什么要特意来看栅栏。
这些围了院子一圈的木条,大概是这屋子里最新的东西。
她单膝跪下凝视了两秒,又跨过栅栏去看背后的城墙。
徒为的修为低,感知能力不足,能做的也只有乖乖跟在人身后。
半晌,她听见凤千藤轻轻吐了口气:“果然……”
“嫂嫂看出什么了?”
“护城结界有损。”她口吻并不惊讶,像是早就料到,回首冲她一笑:“这可是个大发现。”
回到屋内,凤千藤似乎一点不着急,坐下后和徒为又等了一会,直到曼曼从内室出来。
她进去时分明满脸藏不住的欣喜,这会儿却有些古怪。像是忐忑,像是不安,扫一眼凤千藤又立刻低下头,声音比刚才还小:“尊者,我祖母不知道怎么,一直都没醒……您,您要进去瞧瞧吗?”
“算了吧。”凤千藤道:“如果不知道她哪里不舒坦,哪怕是我的仙诀,也无济于事。”
“那——”曼曼声音一晃,下意识揪住腰间丝绦,手指尖攥得发红,一直到院子门口,她的下一个字也没吐得出来。
徒为不知她想说什么,只看出她脸色越来越差,身体开始小幅度地发抖,那与害怕不同,又不像紧张。
“等明日你祖母醒了,我再来。”凤千藤忽然道。
这话落地,曼曼腾一下抬起脑袋。
她的眼圈发红,脸也红,似乎不可思议,咽了口唾沫,声调却听不出多少欣喜。
“好……我等着您……”
离开曼曼家后,徒为果然还是没明白。
“嫂嫂。”
“嗯?”凤千藤懒洋洋地应声。
“她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
“是呀。”
“为什么?”
“徒为觉得为什么?”
她皱眉:“我不知道。”
明明刚才在药铺里撞见,甚至给她们倒茶时,身上那股子窃喜都张扬得让她有点不爽。
她又不想说曼曼看见你就跟看见什么蛋糕一样,铁暗恋你,只好装傻:
“她难道不想让你治好自己的祖母吗?”
谁知凤千藤回答:“我说的是‘帮忙瞧瞧’,没说会替她治病。”
徒为一顿。
凤千藤看着她的神情,眉目微弯:“徒为觉得我做了件残忍的事吗?”
修士是超脱于世间常理的存在,他们保护凡人不受妖兽与魔修侵袭,但不会干涉正常轮回的生老病死。
这就是修真界的规矩。
“……不。”她回答。
不过,给人希望最后又告诉她都是假的,也许有那么一点残忍。
徒为明白这种感觉,所以难免恻隐。
可凤千藤也只是做了在修真界看来,无比正确的选择罢了。
而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两件事的自己,并无资格置喙。
走出住宅街,回到刚才与段修远分开的地方,她哥已经等在那里,满脸不耐烦:“好慢!”
凤千藤:“一来就抱怨的人肯定找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线索吧?”
他噎住:“你难道找到什么了?”
“你我都疏忽了。”
“什么意思?”
“记不记得你去修了栅栏的那家人户?我之前就说过,她家栅栏坏得古怪。今天去看,果然,是后面的护阵结界有损。”
那的确是凤千藤一时大意没能察觉。
城墙的石材蕴藏灵力,坚不可摧,就算护城法阵被从外破坏,冲击力也不会伤及城墙,可栅栏就没能幸免。
难怪会坏成那副模样。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破坏了法阵溜了进来?”段修远错愕:“那宋衍呢?这事和宋衍有什么关联?”
“那就不知道了。”
他不由咂舌。没想到事情开始变得这么复杂。
如果护城法阵完好,凤家修士这事顶多是可以解决的内部矛盾,可现在……
“有可能是魔修或者妖兽所为?”
面对徒为这话,段修远也没法再说绝无可能。
凤千藤看了眼天色:“不早了,总之先回吧。把这事告诉你爹娘,让他们派人来修法阵。”
抬脚要走,身后传来段修远的声音:“凤千藤。”他皱着眉:“栅栏那件事,当初是我疏忽了,明明你都……”
“当然是你疏忽。”凤千藤打断:“一会儿回去汇报,你全责。”
段修远:???
“凭什么我全责,我呸!你没看出来少说也有一半责任!”
回到段家,二人将结界破损的事报了上去。段展立刻派人前去修复。
她娘气得把桌子踹翻:“狗娘养的龟孙,把主意打到你奶奶我段家头上来了!”
段展在一边顺毛:“死了个人罢了,还不算大事。”
“那什么算大事?等魔修打上门才算大事?!”
“好好……你别激动,费嗓子。”
吕闻优接过他手中茶盅,只觉一口气闷在胸腔不上不下:“那帮魔头是生怕段凤两家拧成一根绳,千方百计要阻挠这场婚事。”
“阻挠也没用。”
“对!阻挠也没屁用。凤家的先祖血脉,势必是我们段家的!”
她一口将茶饮尽,方才消了气。
“兄妹俩呢?”
“少爷说下午要再去结界附近搜查,小姐似乎跟着千藤姑娘走了。”不大的空间里,一名修士凭空出现冲她禀报。
吕闻优疑惑:“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没见小宝和哪个生人这么亲近过。”
“不是你让她和人多走动的?”段展道。
“……那倒也是。”她不再想,又招来几个修士:“你们跟着修远一起去,管他是魔修还是妖兽,务必找到他们的痕迹。”
“是。”
自从得知法阵损坏,段家上下一下子变得肃杀戒备。吕闻优派了比之前数量多上两三倍的修士前往城中,是一副必要将魔修揪出来弄死的架势。
宋衍的行踪,倒是谁也不在意了。
毕竟找他是为了给凤家一个交代,倘若此事有魔修掺和在其中,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婚契说不准还黄不了。
凤千藤没有跟段修远一起下山,徒为问她接下来打算如何,她只说既然你爹娘要查法阵,那我们就接着找宋衍。
“那明天要去曼曼家里?”
“嗯。不过在那之前……”瞥她一眼:“咱们先去后山练剑吧。你的剑谱不是还没练完?”
“可以是可以,但嫂嫂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我可没有不着急。”她道:“但当夜派了那么多人手,最后也没翻出个一二三。就算魔修真的进了城,只凭现在这样,多半也找不到。”
“那我哥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随他去,有些人总得买点教训才会学聪明。”
徒为脚步一停:“嫂嫂这意思,好像在说我哥脑子不好。”
“是不太好。”
“那嫂嫂究竟看上了我哥的什么?”
“徒为呢?”凤千藤驻足,轻描淡写将话茬抛回给她:“上回在粥铺没说完,你喜欢的那个……”
“徒为!”
话没完,宁叹雨忽然气喘吁吁奔来:“累死了,等等我呀。”
“你怎么来了?”徒为和凤千藤正要去后山,这山坡又陡又高,亏她一个凡人之躯能追得上来。
“当然是因为法器的事了,我想问你……啊!”她啪地捂住嘴。
“没事,嫂嫂知道。”
“是吗?”她松了口气:“我把材料都偷偷收集好了,我爹一点也没发现。就是法器的胚子……你想要什么?”
她给她比划了一下。
“越小的法器越难炼化,我只会炼化大的……”
“都行。”徒为比起外观更注重实用性。
“行,那我回去了!”她抬脚要跑又被叫住:“你过两天抽空过来和我一起修炼吧。之前答应了你的。”
她看向凤千藤:“可以吗嫂嫂?”
宁叹雨一愣,一惊,也望向她。
凤千藤问:“你想修炼?”
她气质凛然,天神一样不可接近,可偏偏低头与人对视时,眼睛如泡在秋水中般温和。
宁叹雨愣了好一会才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嫂嫂,可以吗?”
徒为:“叫错了。”
“啊,呸呸!呃……姐姐?”
凤千藤只觉好笑,颔首。
宁叹雨很激动,没想到凤家大小姐会是这样温柔的美人姐姐。
“那我下次要来跟你们说一声!”
她来的时候飞快,走的时候也很迅速,没几息就看不见背影。
凤千藤道:“我倒没想到徒为的朋友是这么热闹的小姑娘。”
事实上,多边兽2这样算收敛了,平时比这还闹腾。
她刚想说,旁边凤千藤接着吐出一句:“我还想过徒为喜欢的人会不会是她。”
她要这时在喝水估计得吐出来。
“……为什么?”
“直觉。不过见过她之后不这么想了。”
“这又是为什么?”
“她不太像徒为会喜欢的类型。”
那不是当然的吗。
但她不知道凤千藤为何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好像忘记了她和宁叹雨都是同性这个问题。
“我喜欢比自己大的。”她一本正经道。
凤千藤有些意外。
“是吗?”
“但也不是因为这个。只是那个人恰好比我年长罢了。”
这下旁边没了声音。她说不出是希望她发现还是不要发现,眼底有暗流缓缓涌动。
“嫂嫂……”
“是谁?”
凤千藤声音显得利落平静。
徒为:“我不能说。”
她说不能说估计就是真的不会透露。
凤千藤忽然觉得麻烦,好看的眉梢也颦起。
“那个人,她知道吗?”
“应当不知道。我没说过。”
“那倒还好……”她眯眼低下视线看她:“但徒为,你如今还小,所以才看谁都是年长者。”
徒为不否认的确如此。
“所以呢?”
“但你要知道,比你年长的人不一定就多么了不得。”凤千藤脸上忽然没了表情,语调也冷下来:“等你长大,那些你曾经憧憬的人也许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嫂嫂的意思是?”
“……”凤千藤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重,徒为再早熟,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我不喜欢说教,就是让你想清楚再行动的意思。”
徒为这下明白她大抵是误会了什么,抿唇,压下眼中的情绪。
“嫂嫂是在担心我吗?”
凤千藤掀掀眼皮:“算是吧。”
“那你可以放心。”她说:“我喜欢的人,是真正的崖岸卓绝之人。”
翌日。日头正好。
徒为早早起床,又和凤千藤下山去到城里。
昨天因为练剑太猛,她手臂还酸痛着,但经过这段时间努力,也只剩下一套剑招还未攻克。
嫂嫂说她只要将这本剑谱学会就能轻易筑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城里到处都是段家修士,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目前还一无所获。
曼曼家中照常飘出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没等徒为叩门,门扉一下从里打开。
“哇?!”
曼曼惊道:“千……千藤尊者?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凤千藤点头打招呼:“你祖母如何了?”
“昨晚折腾了一夜没睡着,刚刚才睡下。要不……要不尊者们先进来坐坐?”她神色急迫,似乎赶着出门:“但你们可能得等等我,我早上要去给人帮忙,午后才能回来。迟到了会被骂的……”
说着敞开门扉请她们进去,自己疾步要走,凤千藤道:“等等。”看一眼徒为:“你要不介意,我让她给你搭把手。”
“哎?!这怎么好……”
徒为不解凤千藤的用意,但还是点头:“无所谓,多一份力,你不就能早点回来?”
曼曼犹豫半晌:“那便麻烦……尊者了。”
她总觉得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妹妹为“尊者”怪怪的。
估计是真赶时间,别的话也顾不上再说,徒为跟在她身后,回首望了眼凤千藤。
她倚在门边冲这边挥手。
嫂嫂是想让她问出些什么来吗?
可自己并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更别说,她还没忘记这人给自己的人写的那封狂热情书。
奔跑的间隙,曼曼喘起气,却见旁边这个小姑娘四平八稳的。
她不禁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徒为。”
好、好冷淡。
她又问:“你好像第一次来时就跟在千藤尊者身边吧,你是她的侍女吗?”
“……”
徒为在凤千藤面前竭尽全力装乖,但没精力对其他人也这样。更别说情敌。
“和你有什么关系?”
曼曼:好……好冷淡而且好吓人……
徒为:但嫂嫂是不是要我和她打好关系来着?